項羽本紀

項羽本紀

西漢時期司馬遷所著《史記》中的第七卷
項羽本紀是西漢時期司馬遷所着《史記》中第七卷,是關于楚霸王項羽的本紀,它記錄了秦末項羽光輝壯烈的一生。《項羽本紀》通過叙述秦末農民大起義和楚漢之争的宏闊曆史場面,生動而又深刻地描述了項羽一生。他既是一個力拔山、氣蓋世、“近古以來未嘗有”的英雄,又是一個性情暴戾、優柔寡斷、隻知用武不谙機謀的匹夫。司馬遷巧妙地把項羽性格中矛盾的各個側面,有機地統一于這一鴻篇巨制之中,雖然不乏深刻的撻伐,但更多的卻是由衷的惋惜和同情。
    中文名: 外文名: 别名: 作者:司馬遷 作品名稱:項羽本紀 外文名稱:The Xiang Yu Chronicles 創作年代:西漢時期 作品出處:史記第七卷 文學體裁:紀傳體通史

作者小傳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西漢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今陝西韓城)人,父司馬談,學問廣博。漢武帝即位,談為太史令。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司馬談在臨終時囑咐司馬遷繼續自己的事業,撰寫史書。3年後,司馬遷繼父任太史令,開始在國家藏書處“金匮石室”閱讀,整理曆史資料。

20歲時,遊曆長江中下遊和山東、河南等地,并到廬山和會稽考察傳說中的“禹疏九河”等遺迹,經沅水和湘水流域,憑吊屈原沉水的汨羅江,在曲阜,參觀了孔子的“廟堂車服禮器”。回長安後任郎中。

35歲時二次出遊,廣泛地接近下層人民。武帝天漢三年(公元前98年),李陵孤軍深入匈奴,敗降,而司馬遷極言李陵降敵出于無奈,意在待機報答漢朝,因此觸怒武帝,緻罪下獄,受宮刑。司馬遷為完成《史記》,隐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着書,終于完成了我國最早的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人稱《太史公書》。

原文說明

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将項燕,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将,封于項,故姓項氏。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于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項梁嘗有栎陽逮,乃請蕲獄掾曹咎書抵栎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項梁殺人,與籍避仇于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遊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陳涉等起大澤中。其九月,會稽守通謂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時也。吾聞先即制人,後則為人所制。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待。梁複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劍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绶。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吳中豪傑為校尉、候、司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此不任用公。”衆乃皆伏。于是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将,徇下縣。

廣陵人召平于是為陳王徇廣陵,未能下。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拜梁為楚王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項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稱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置長,無适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彊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少年欲立嬰便為王,異軍蒼頭特起。陳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古之有貴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舉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衆從其言,以兵屬項梁。項梁渡淮,黥布、蒲将軍亦以兵屬焉。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當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距項梁。項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項梁已并秦嘉軍,軍胡陵,将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項梁使别将朱雞石、馀樊君與戰。馀樊君死。朱雞石軍敗,亡走胡陵。項梁乃引兵入薛,誅雞石。項梁前使項羽别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阬之。還報項梁。項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别将會薛計事。此時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範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為能複立楚之後也。”于是項梁然其言,乃求楚懷王孫心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所望也。陳嬰為楚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項梁自号為武信君。

居數月,引兵攻亢父,與齊田榮、司馬龍且軍救東阿,大破秦軍于東阿。田榮即引兵歸,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趙。角弟田間故齊将,居趙不敢歸。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項梁已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數使使趣齊兵,欲與俱西。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乃發兵。”項梁曰:“田假為與國之王,窮來從我,不忍殺之。”趙亦不殺田角、田間以市于齊。齊遂不肯發兵助楚。項梁使沛公及項羽别攻城陽,屠之。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沛公、項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軍,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起東阿,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乃谏項梁曰:“戰勝而将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乃使宋義使于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将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沛公、項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能下。沛公、項羽相與謀曰:“今項梁軍破,士卒恐。”乃與呂臣軍俱引兵而東。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砀。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擊趙,大破之。當此時,趙歇為王,陳馀為将,張耳為相,皆走入钜鹿城。章邯令王離、涉間圍钜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陳馀為将,将卒數萬人而軍钜鹿之北,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懷王恐,從盱台之彭城,并項羽、呂臣軍自将之。以呂臣為司徒,以其父呂青為令尹。以沛公為砀郡長,封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陵楚軍,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征,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将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将,範增為末将,救趙。諸别将皆屬宋義,号為卿子冠軍。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内,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

故不如先鬥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項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專屬于将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項羽晨朝上将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當是時,諸将皆懾②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軍家也。今将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将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于懷王。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将軍。當陽君、蒲将軍皆屬項羽。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将軍将卒二萬渡河,救巨鹿。戰少利,陳馀複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于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楚,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巨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将皆坐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将,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将軍,諸侯皆屬焉。

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至鹹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趙高用事于中,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高必疾妒吾功;戰不能勝,不免于死。願将軍孰計之。”陳馀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将,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裡,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

今将軍為秦将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并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将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将軍以脫其禍。夫将軍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将軍内不能直谏,外為亡國将,孤特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将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斧質,妻子為戮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項羽,欲約。約未成,項羽使蒲将軍日夜引兵渡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項羽悉引兵擊秦軍纡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墟上。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将軍,将秦軍為前行。

到新安。諸侯吏卒異時故徭使屯戍過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将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将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乃召黥布、蒲将軍計曰:“秦吏卒尚衆,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鹹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項羽遂入,至于戲西。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财貨,好美姬。今入關,财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鲰生說我曰:‘距關,毋内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遊,項伯殺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将軍。所以遣将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将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于是項伯複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将軍戮力而攻秦,将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複見将軍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而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範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範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

範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于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哙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内,樊哙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嗔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眦盡裂。

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哙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鬥卮酒。哙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哙複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複飲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不恐勝,天下皆叛之。

懷王與諸将約曰:‘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鹹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将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哙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于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鬥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裡。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哙、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

從郦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裡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鬥一雙,再拜奉大将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鬥,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鹹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室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

項王使人緻命懷王,懷王曰:“如約。”乃尊懷王為義帝。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将相,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于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諸君與之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諸将為侯王。項王、範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

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漢王。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王鹹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為栎陽獄掾,嘗有德于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司馬欣為塞王,王鹹陽以東至河,都栎陽;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将司馬昂⑨定河内,數有功,故立昂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當陽君黥布為楚将,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将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将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

齊将田都從共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淄。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田榮者,數負項梁,又不肯将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馀棄将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于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三縣。番君将梅涓功多,故封十萬戶侯。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漢之元年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裡,必居上遊。”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其群臣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韓王成無軍功,項王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侯,已又殺之。臧荼之國,因逐韓廣之遼東,廣弗聽,荼擊殺廣無終,并王其地。

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齊将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田都。田都走楚。齊王市畏項王,乃亡之膠東就國。田榮怒,追擊殺之即墨。榮因自立為齊王,而西殺擊濟北王田安,并王三齊。榮與彭越将軍印,令反梁地。陳馀陰使張同、夏說說齊王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今盡王故王于醜地,而王其群臣諸将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馀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馀兵,請以擊常山,以複趙王,請以國為扞蔽。”齊王許之,因遣兵之趙。陳馀悉發三縣兵,與齊并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馀迎故趙王歇于代,反之趙。趙王因立陳馀為代王。

是時,漢還定三秦。項羽聞漢王皆已并關中,且東,齊、趙叛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彭越敗蕭公角等。漢使張良徇韓,乃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并滅楚。”楚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征兵九江王布。布稱疾不往,使将将數千人行。項王由此怨布也。漢之二年冬,項羽遂北至城陽,田榮亦将兵會戰。田榮不勝,走至平原,平原民殺之。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阬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多所殘滅。齊人相聚而叛之。于是田榮弟田橫收齊亡卒得數萬人,反城陽。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

春,漢王部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項王聞之,即令諸将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四月,漢皆已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殺漢卒十馀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璧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馀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于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

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漢王道逢得孝惠、魯元,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堕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曰:“雖急不可以驅,柰何棄之?”于是遂得脫。求太公、呂後不相遇。審食其從太公、呂後間行,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遂與歸,報項王,項王常置軍中。

是時呂後兄周呂侯為漢将兵居下邑,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至荥陽,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悉詣荥陽,複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漢戰荥陽南京、索間,漢敗楚,楚以故不能過荥陽而西。

項王之救彭城,追漢王至荥陽,田橫亦得收齊,立田榮子廣為齊王。漢王之敗彭城,諸侯皆複與楚而背漢。漢軍荥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漢之三年,項王數侵奪漢甬道,漢王食乏,恐,請和,割荥陽以西為漢。

項王欲聽之。曆陽侯範增曰:“漢易與耳,今釋弗取,後必悔之。”項王乃與範增急圍荥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計間項王。項王使者來,為太牢具,舉欲進之。見使者,詳驚愕曰:“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更持去,以惡食食項王使者。使者歸報項王,項王乃疑範增與漢有私,稍奪之權。範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項王許之。行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漢将紀信說漢王曰:“事已急矣,請為王诳楚為王,王可以間出。”于是漢王夜出女子荥陽東門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擊之。紀信乘黃屋車,傅左纛,曰:“城中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漢王亦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成臯。項王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漢王已出矣。”項王燒殺紀信。

漢王使禦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陽。周苛、枞公謀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乃共殺魏豹。楚下荥陽城,生得周苛。項王謂周苛曰:“為我将,我以公為上将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趣降漢,漢今虜若,若非漢敵也。”項王怒,烹周苛,并殺枞公。

漢王之出荥陽,南走宛、葉,得九江王布,行收兵,複入保成臯。漢之四年,項王進兵圍成臯。漢王逃,獨與滕公出成臯北門,渡河走脩武,從張耳、韓信軍。諸将稍稍得出成臯,從漢王。楚遂拔成臯,欲西。漢使兵距之鞏,令其不得西。

是時,彭越渡河擊楚東阿,殺楚将軍薛公。項王乃自東擊彭越。漢王得淮陰侯兵,欲渡河南。鄭忠說漢王,乃止壁河内。使劉賈将兵佐彭越,燒楚積聚。項王東擊破之,走彭越。漢王則引兵渡河,複取成臯,軍廣武,就敖倉食。項王已定東海來,西,與漢俱臨廣武而軍,相守數月。

當此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祇益禍耳。”項王從之。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甯鬥智,不能鬥力。”項王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者樓煩,楚挑戰三合,樓煩辄射殺之。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複出。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于是項王乃即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漢王數之,項王怒,欲一戰。漢王不聽,項王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走入成臯。

項王聞淮陰侯已舉河北,破齊、趙,且欲擊楚,乃使龍且往擊之。淮陰侯與戰,騎将灌嬰擊之,大破楚軍,殺龍且。韓信因自立為齊王。項王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濊涉往說淮陰侯。淮陰侯弗聽。是時,彭越複反,下梁地,絕楚糧。項王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曰:“謹守成臯,則漢欲挑戰,慎勿與戰,毋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誅彭越,定梁地,複從将軍。”乃東,行擊陳留、外黃。

外黃不下。數日,已降,項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欲阬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往說項王曰:“彭越彊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豈有歸心?從此以東,梁地十馀城皆恐,莫肯下矣。”項王然其言,乃赦外黃當阬者。東至睢陽,聞之皆争下項王。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貨賂。大司馬咎、長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大司馬咎者,故蕲獄掾,長史欣亦故栎陽獄吏,兩人嘗有德于項梁,是以項王信任之。當是時,項王在睢陽,聞海春侯軍敗,則引兵還。漢軍方圍鐘離眛于荥陽東,項王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

是時,漢兵盛食多,項王兵罷食絕。漢遣陸賈說項王,請太公,項王弗聽。漢王複使侯公往說項王,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項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軍皆呼萬歲。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匿弗肯複見。曰:“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故号為平國君。”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漢五年,漢王乃追項王至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複入壁,深塹而自守。謂張子房曰:“諸侯不從約,為之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分天下,今可立緻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谷城,以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

漢王曰:“善。”于是乃發使者告韓信、彭越曰:“并力擊楚。楚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谷城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往,劉賈軍從壽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随劉賈、彭越皆會垓下,詣項王。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骓,常騎之。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阕,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于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馀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将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馀人耳。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複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

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馀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将,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向。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于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将。是時,赤泉侯為騎将,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裡與其騎會為三處。

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複圍之。項王乃馳,複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複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裡,衆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裡,不忍殺之,以賜公。”

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馀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馀騎相蹂踐争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地為五: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項王已死,楚地皆降漢,獨魯不下。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禮義,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視魯,魯父兄乃降。始,楚懷王初封項籍為魯公,及其死,魯最後下,故以魯公禮葬項王谷城。漢王為發哀,泣之而去。

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蠭起,相與并争,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勎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将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破題】

“本紀”是《史記》的一種體例,是按照年代先後的順序,叙述曆代帝王政迹。項羽雖沒有完成帝業,但在秦亡以後漢興以前的過渡階段中,項羽實際上支配當時的政局,也代表當時的政權,因此司馬遷将項羽的傳記列入“本紀”中。

【注釋】

太史公:司馬遷自稱。

周生:漢時的儒生,姓周,事迹不詳。

舜:虞舜,我國上古時代的帝王,“五帝”之一。蓋:原來。重瞳子:一個眼珠裡有兩個瞳孔。

苗裔:後代子孫。

陳涉:名勝,與吳廣一起發動農民起義,反抗秦朝的統治。首難:首先(向秦朝)發難。蜂起:像群蜂飛舞,紛然并起。勝:盡、全部。

非有尺寸:沒有一尺一寸的土地。

“及羽”句:等到項羽放棄關中,懷念楚國而東歸,放逐義帝,自立為王,做了這些失策失人心的事,卻埋怨諸侯背叛自己,這樣想要成就霸業,就很困難了。

“自矜”句:自誇功勞,逞個人才智,卻不效彷古人,自以為霸王之業已成,想憑借武力來征服和治理天下,經過五年戰争,終于使自己國家滅亡了,自身死在東城,卻仍然不覺悟,再不責備自己,那就錯了。寤:通“悟”。

“乃引”句:項羽竟然用“天要亡我,不是用兵的過錯”這種話來自我開脫,不是太荒謬嗎!

譯文相關

項羽簡介

項籍是下相人,字羽。開始起事的時候,他二十四歲。項籍的叔父是項梁,項梁的父親是項燕,就是被秦将王翦所殺害的那位楚國大将。項氏世世代代做楚國的大将,被封在項地,所以姓項。

項籍小的時候曾學習寫字識字,沒有學成就不學了;又學習劍術,也沒有學成。項梁對他很生氣。項籍卻說:“寫字,能夠用來記姓名就行了;劍術,也隻能敵一個人,不值得學。我要學習能匹敵萬人的本事。”于是項梁就教項籍兵法,項籍非常高興,可是剛剛懂得了一點兒兵法的大意,又不肯學到底了。項梁曾經因罪案受牽連,被栎陽縣逮捕入獄,他就請蕲縣獄掾曹咎寫了說情信給栎陽獄掾司馬欣,因為這個緣故,事情才得以了結。

後來項梁又殺了人,為了躲避仇人,他和項籍一起逃到吳中。吳中有才能的士大夫,本事都比不上項梁。每當吳中有大規模的徭役或大的喪葬事宜時,項梁經常做主辦人,并暗中用兵法部署組織賓客和青年,借此來了解他們的才能。秦始皇遊覽會稽郡渡浙江時,項梁和項籍一塊兒去觀看。項籍說:“那個人,我可以取代他!”項梁急忙捂住他的嘴,說:“不要胡說,要滿門抄斬的!”但項梁卻因此而感到項籍很不一般。項籍身高八尺有餘,力大能舉鼎,才氣超過常人,即使是吳中當地的年輕人也都很敬畏他了。

楚軍崛起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陳涉等在大澤鄉起義。當年九月,會稽郡守殷通對項梁說:“大江以西全都造反了,這也是上天要滅亡秦朝的時候啊。我聽說,做事情占先一步就能控制别人,落後一步就要被人控制。我打算起兵反秦,讓您和桓楚統領軍隊。”當時桓楚正逃亡在草澤之中。

項梁說:“桓楚正在外逃亡,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去處,隻有項籍知道。”于是項梁出去囑咐項羽持劍在外面等候,然後又進來跟郡守殷通一起坐下,說:“請讓我把項籍叫進來,讓他奉命去召桓楚。”郡守說:“好吧!”項梁就把項籍叫進來了。呆了不大一會兒,項梁給項籍使了個眼色,說:“可以行動了!”于是項籍拔出劍來斬下了郡守的頭。項梁手裡提着郡守的頭,身上挂了郡守的官印。郡守的部下大為驚慌,一片混亂,項籍一連殺了有一百來人。

整個郡府上下都吓得趴倒在地,沒有一個人敢起來。項梁召集原先所熟悉的豪強官吏,向他們說明起事反秦的道理,于是就發動吳中之兵起事了。項梁派人去接收會稽郡下屬各縣,共得精兵八千人。又部署郡中豪傑,派他們分别做校尉、候、司馬。其中有一個人沒有被任用,自己來找項梁訴說,項梁說:“前些日子某家辦喪事,我讓你去做一件事,你沒有辦成,所以不能任用你。”衆人聽了都很敬服。于是項梁做了會稽郡守,項籍為副将,去巡行占領下屬各縣。

這時候,廣陵人召平為陳王去巡行占領廣陵,廣陵沒有歸服。召平聽說陳王兵敗退走,秦兵又快要到了,就渡過長江假托陳王的命令,拜項梁為楚王的上柱國。召平說:“江東之地已經平定,趕快帶兵西進攻秦。”項梁就帶領八千人渡過長江向西進軍。聽說陳嬰已經占據了東陽,項梁就派使者去東陽,想要同陳嬰合兵西進。陳嬰,原先是東陽縣的令史,在縣中一向誠實謹慎,人們稱贊他是忠厚老實的人。

東陽縣的年輕人殺了縣令,聚集起數千人,想推舉出一位首領,沒有找到合适的人選,就來請陳嬰。陳嬰推辭說自己沒有能力,他們就強行讓陳嬰當了首領,縣中追随的人有兩萬。那幫年輕人想索性立陳嬰為王,為與其他軍隊相區别,用青巾裹頭,以表示是新突起的一支義軍。陳嬰的母親對陳嬰說:“自從我做了你們陳家的媳婦,還從沒聽說你們陳家祖上有顯貴之人,如今你突然有了這麼大的名聲,恐怕不是吉祥的征兆。依我看,不如去歸屬誰,起事成功還可以封侯,起事失敗也容易逃脫,因為那樣你就不是為世所指名注目的人了。”陳嬰聽了母親的話,沒敢做王。

他對軍吏們說:“項氏世世代代做大将,在楚國是名門。現在我們要起義成大事,那就非得項家的人不可。我們依靠了名門大族,滅亡秦朝就确定無疑了。”于是軍衆聽從了他的話,把軍隊歸屬于項梁。項梁渡過淮河向北進軍,黥布、蒲将軍也率部隊歸屬于項梁。這樣,項梁總共有了六七萬人,駐紮在下邳(pī,批)。

這時候,秦嘉已經立景駒做了楚王,駐紮在彭城以東,想要阻擋項梁西進。項梁對将士們說:“陳王最先起義,仗打得不順利,不知道如今在什麼地方。現在秦嘉背叛了陳王而立景駒為楚王,這是大逆不道。”于是進軍攻打秦嘉。秦嘉的軍隊戰敗而逃,項梁率兵追擊,直追到胡陵。秦嘉又回過頭來與項梁交戰,打了一天,秦嘉戰死,部隊投降。

景駒逃跑到梁地,死在那裡。項梁接收了秦嘉的部隊,駐紮在胡陵,準備率軍西進攻秦。秦将章邯率軍到達栗縣,項梁派别将朱雞石、餘樊君去迎戰章邯。結果餘樊君戰死,朱雞石戰敗,逃回胡陵。項梁于是率領部隊進入薛縣,殺了朱雞石。在此之前,項梁曾派項羽另外去攻打襄城,襄城堅守,不肯投降。項籍攻下襄城之後,把那裡的軍民全部活埋了,然後回來向項梁報告。項梁聽說陳王确實已死,就召集各路别将來薛縣聚會,共議大事。這時,沛公也在沛縣起兵,應召前往薛縣參加了聚會。

居鄛(cháo,巢)人範增,七十歲了,一向家居不仕,喜好琢磨奇計,他前來遊說項梁說:“陳勝失敗,本來就應該。秦滅六國,楚國是最無罪的。自從楚懷王被騙入秦沒有返回,楚國人至今還在同情他;所以楚南公說‘楚國即使隻剩下三戶人有,滅亡秦國的也一定是楚國’。如今陳勝起義,不立楚國的後代卻自立為王,勢運一定不會長久。現在您在江東起事,楚國有那麼多将士如衆蜂飛起,争着歸附您,就是因為項氏世世代代做楚國大将,一定能重新立楚國後代為王。”

項梁認為範增的話有道理,就到民間尋找楚懷王的嫡孫熊心,這時熊心正在給人家牧羊,項梁找到他以後,就襲用他祖父的谥号立他為楚懷王,這是為了順應楚國民衆的願望。陳嬰做楚國的上柱國,封給他五個縣,輔佐懷王建都盱台(xūyí,虛宜)。項梁自己号稱武信君。

過了幾個月,項梁率兵去攻打亢父(gāngfǔ,剛甫),又和齊将田榮、司馬龍且(jū,居)的軍隊一起去援救東阿,在東阿大敗秦軍。田榮立即率兵返回齊國,趕走了齊王假。假逃亡到楚國。假的相田角逃亡到趙國。田角的弟弟田間本來是齊國大将,留住在趙國不敢回齊國來。田榮立田儋(dān,擔)的兒子田市為齊王。項梁擊破東阿附近的秦軍以後,就去追擊秦的敗軍。

他多次派使者催促齊國發兵,想與齊軍合兵西進。田榮說:“楚國殺掉田假,趙國殺掉田角、田間,我才出兵。”項梁說:“田假是我們盟國的王,走投無路來追随我,我不忍心殺他。”趙國也不肯殺田角、田間來跟齊國做交易。齊國始終不肯發兵幫助楚軍。項梁派沛公和項羽另外去攻打城陽,屠戮了這個縣。又向西進,在濮陽以東打敗了秦軍,秦收拾敗兵退入濮陽城。沛公、項羽就去打定陶。定陶沒有打下,又離開定陶西進,沿路攻取城邑,直到雍丘,打敗秦軍,殺了李由。然後回過頭來攻打外黃,沒有攻下。

項梁自東阿出發西進,等來到定陶時,已兩次打敗秦軍,項羽等又殺了李由,因此更加輕視秦軍,漸漸顯露出驕傲的神态。宋義于是規谏項梁說:“打了勝仗,将領就驕傲,士卒就怠惰,這樣的軍隊一定要吃敗仗。如今士卒有點怠惰了,而秦兵在一天天地增加,我替您擔心啊!”項梁不聽,卻派宋義出使齊國。

宋義在路上遇見了齊國使者高陵君顯,問道:“你是要去見武信君吧?”回答說:“是的。”宋義說:“依我看,武信君的軍隊必定要失敗。您要是慢點兒走就可以免于身死,如果走快了就會趕上災難。”秦朝果然發動了全部兵力來增援章邯,攻擊楚軍,在定陶大敗楚軍,項梁戰死。沛公、項羽離開外黃去攻打陳留,陳留堅守,攻不下來。沛公和項羽一塊兒商量說:“現在項梁的軍隊被打敗了,士卒都很恐懼。”就和呂臣的軍隊一起向東撤退。呂臣的軍隊駐紮在彭城東邊,項羽的軍隊駐紮在彭城西邊,沛公的軍隊駐紮在砀(dàng,蕩)縣。

章邯打敗項梁軍隊以後,認為楚地的軍隊不值得憂慮了,于是渡過黃河北進攻趙,大敗趙軍。這時候,趙歇為王,陳餘為大将。張耳為國相,都逃進了钜鹿城。章邯命令王離、涉間包圍了钜鹿,自己的軍隊駐紮在钜鹿南邊,築起兩邊有牆的甬道給他們輸送糧草。陳餘作為趙國的大将,率領幾萬名士卒駐紮在钜鹿北邊,這就是所謂的河北軍。

楚軍在定陶戰敗以後,懷王心裡害怕,從盱台前往彭城,合并項羽、呂臣的軍隊親自統率。任命呂臣為司徒,呂臣的父親呂青為令尹。任命沛公為砀郡長,封為武安侯,統率砀郡的軍隊。

先前,宋義在路上遇見的那位齊國使者高陵君顯正在楚軍中,他求見楚王說:“宋義曾猜定武信君的軍隊必定失敗,沒過幾天,就果然戰敗了。在軍隊沒有打仗的時候,就能事先看出失敗的征兆,這可以稱得上是懂得用兵了。”楚懷王召見宋義,跟他商計軍中大事,非常欣賞他,因而任命他為上将軍;項羽為魯公,任次将,範增任末将,去援救趙國,其他各路将領都隸屬于宋義,号稱卿子冠軍。部隊進發抵達安陽,停留四十六天不向前進."

項羽說:“我聽說秦軍把趙王包圍在钜鹿城内,我們應該趕快率兵渡過黃河,楚軍從外面攻打,趙軍在裡面接應,打垮秦軍是确定無疑的。”宋義說:“我認為并非如此。能叮咬大牛的牛虻卻損傷不了小小的虮虱。如今秦國攻打趙國,打勝了,士卒也會疲憊;我們就可以利用他們的疲憊;打不勝,我們就率領部隊擂鼓西進,一定能殲滅秦軍。所以,現在不如先讓秦、趙兩方相鬥。若論披堅甲執銳兵,勇戰前線,我宋義比不上您;若論坐于軍帳,運籌決策,您比不上我宋義。”

于是通令全軍:“兇猛如虎,違逆如羊,貪婪如狼,倔強不聽指揮的,一律斬殺。”又派兒子宋襄去齊國為相,親自送到無鹽,置備酒筵,大會賓客。當時天氣寒冷,下着大雨,士卒一個個又冷又餓。項羽對将士說:“我們大家是想齊心合力攻打秦軍,他卻久久停留不向前進。如今正趕上荒年,百姓貧困,将士們吃的是芋艿摻豆子,軍中沒有存糧,他竟然置備酒筵,大會賓客,不率領部隊渡河去從趙國取得糧食,跟趙合力攻秦,卻說‘利用秦軍的疲憊’。

憑着秦國那樣強大去攻打剛剛建起的趙國,那形勢必定是秦國攻占趙國。趙國被攻占,秦國就更加強大,到那時,還談得上什麼利用秦國的疲憊?再說,我們的軍隊剛剛打了敗仗,懷王坐不安席,集中了境内全部兵卒糧饷交給上将軍一個人,國家的安危,就在此一舉了。可是上将軍不體恤士卒,卻派自己的兒子去齊國為相,謀取私利,這次不是國家真正的賢良之臣。”

項羽早晨去參見上将軍宋義,就在軍帳中,斬下了他的頭,出來向軍中發令說:“宋義和齊國同謀反楚,楚王密令我處死他。”這時候,将領們都畏服項羽,沒有誰敢抗拒,都說:“首先把楚國扶立起來的,是項将軍家。如今又是将軍誅滅了叛亂之臣。”于是大家一起立項羽為代理上将軍。項羽派人去追趕宋義的兒子,追到齊國境内,把他殺了。項羽又派桓楚去向懷王報告。楚懷王無奈,讓項羽作了上将軍,當陽君、蒲将軍都歸屬項羽。

破釜沉舟

項羽誅殺了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揚諸侯。他首先派遣當陽君、蒲将軍率領二萬人渡過漳河,援救巨鹿。戰争隻有一些小的勝利,陳餘又來請求增援。項羽就率領全部軍隊渡過漳河,把船隻全部弄沉,把鍋碗全部砸破,把軍營全部燒毀,隻帶上三天的幹糧,以此向士卒表示一定要決死戰鬥,毫無退還之心。部隊抵達前線,就包圍了王離,與秦軍遭遇,交戰多次,阻斷了秦軍所築甬道,大敗秦軍,殺了蘇角,俘虜了王離。涉間拒不降楚,自焚而死。

這時,楚軍強大居諸侯之首,前來援救钜鹿的諸侯各軍築有十幾座營壘,沒有一個敢發兵出戰。到楚軍攻擊秦軍時,他們都隻在營壘中觀望。楚軍戰士無不以一當十,士兵們殺聲震天,諸侯軍人人戰栗膽寒。項羽在打敗秦軍以後,召見諸侯将領,當他們進入軍門時,一個個都跪着用膝蓋向前走,沒有誰敢擡頭仰視。自此,項羽真正成了諸侯的上将軍,各路諸侯都隸屬于他。

鴻門宴

當時,沛公的軍隊駐紮在霸上,沒能跟項羽相見。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告訴項羽說:“沛公想在關中稱王,讓秦王子嬰為相,珍奇寶物都占為己有了。”項羽大為憤怒,說:“明天準備酒食,好好犒勞士卒,給我把沛公的部隊打垮!”這時候,項羽有兵卒四十萬,駐紮在新豐鴻門;沛公有兵卒十萬,駐紮在霸上。

範增勸項羽說:“沛公住在山東的時候,貪圖财貨,寵愛美女。現在進了關,财物什麼都不取,美女也沒親近一個,看這勢頭他的志氣可不小啊。我讓人觇望他那邊的雲氣,都呈現為龍虎之狀,五色斑斓,這是天子的瑞氣呀。希望您趕快進攻,不要錯失良機!”

楚國的左尹項伯,是項羽的叔父,一向跟留侯張良要好。張良這時正跟随沛公,項伯連夜驅馬跑到沛公軍中,私下會見了張良,把事情全都告訴了他,想叫張良跟他一起離開。項伯說:“不要跟沛公一塊兒送死啊。”張良說:“我是為韓王來護送沛公的,沛公如今情況危急,我若逃走就太不仁不義了,不能不告訴他。”

張良于是進入軍帳,把項伯的話全部告訴了沛公。沛公大為吃驚,說:“該怎麼辦呢?”張良說:“是誰給您出的派兵守關這個主意?”沛公說:“是一個淺陋小人勸我說:‘守住函谷關,不要讓諸侯軍進來,您就可以占據整個秦地稱王了。’所以我聽了他的話。”張良說:“估計您的兵力敵得過項王嗎?”沛公沉默不語,過了一會說:“當然敵不過,那怎麼辦呢?”張良說:“請讓我前去告訴項伯,就說沛公是不敢背叛項王的。”

沛公說:“您怎麼跟項伯有交情呢?”張良說:“還是在秦朝的時候,我們就有交往,項伯殺了人,我使他免了死罪。如今情況危急,幸好他來告訴我。”沛公說:“你們兩人誰的年齡大?”張良說:“他比我大。”沛公說:“您替我請他進來,我要像對待兄長一樣侍奉他。”張良出去請項伯。項伯進來與沛公相見。沛公捧着酒杯,向項伯獻酒祝壽,又定下了兒女婚姻。

沛公說:“我進駐函谷關以後,連秋毫那樣細小的東西都沒敢動,登記了官民的戶口,查封了各類倉庫,隻等着項将軍到來。我所以派将守關,是為了防備其他盜賊竄入和意外的變故。我們日夜盼着項将軍到來,哪裡敢謀反啊!希望您詳細轉告項将軍,我是絕不敢忘恩負義的。”項伯答應了,對沛公說:“明天可千萬要早點來向項王道歉。”沛公說:“好吧。”于是項伯又乘夜離開,回到軍營中,把沛公的話一一報告了項王。接着又說:“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關中,您怎麼敢進關呢?如今人家有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這是不符合道義的,不如就此好好對待他。”項王答應了。

第二天一清早,沛公帶着一百多名侍從人馬來見項王,到達鴻門,向項王賠罪說:“我跟将軍合力攻秦,将軍在黃河之北作戰,我在黃河之南作戰。卻沒想到我能先入關攻破秦國,能夠在這裡又見到您。現在是有小人說了什麼壞話,才使得将軍和我之間産生了嫌隙。”項王說:“是您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然,我怎麼會這樣!”項王當日就讓沛公留下一起喝酒。

項王、項伯面朝東坐,亞父面朝南坐。亞父也就是範增。沛公面朝北坐,張良面朝西陪侍着。範增好幾次給項王遞眼色,又好幾次舉起身上佩戴的玉塊向他示意,項王隻是沉默着,沒有反應。範增起身出去,叫來項莊,對他說:“君王為人心腸太軟,你進去上前獻酒祝壽,然後請求舞劍,趁機刺殺沛公,把他殺死在坐席上。不然的話,你們這些人都将成為人家的俘虜。”

項莊進來,上前獻酒祝壽。祝酒完畢,對項王說:“君王和沛公飲酒,軍營中沒有什麼可以娛樂的,就讓我來舞劍吧。”項王說:“好。”項莊就拔劍起舞,項伯也拔劍起舞,常常用身體掩護沛公,項莊沒有辦法刺擊沛公。見此情景,張良走到軍門,找來樊哙。樊哙問道:“今天的事情怎麼樣?”張良說:“很危急!現在項莊正在舞劍,他一直在打沛公的主意呀!”樊哙說:“這麼說太危險啦!讓我進去,我要跟沛公同生死!”樊哙帶着寶劍拿着盾牌就往軍門裡闖。交叉持戟的衛士想擋住不讓他進去,樊哙側過盾牌往前一撞,衛士們仆倒在地,樊哙于是闖進軍門,挑開帷帳面朝西站定,睜圓眼睛怒視項王,頭發根根豎起,兩邊眼角都要睜裂了。

項王伸手握住寶劍,挺直身子,問:“這位客人是幹什麼的?”張良說:“是沛公的護衛樊哙。”項王說:“真是位壯士!賜他一杯酒!”手下的人給他遞上來一大杯酒。樊哙拜謝,起身站着喝了。項王說:“賜他一隻豬肘!”手下的人遞過來一隻整豬肘。樊哙把盾牌反扣在地上,把豬肘放在上面,拔出劍來邊切邊吃。項王說:“好一位壯士!還能再喝嗎?”

樊哙說:“我連死都不在乎,一杯酒又有什麼可推辭的!那秦王有虎狼一樣兇狠之心,殺人無數,好象唯恐殺不完;給人加刑,好象唯恐用不盡,天下人都叛離了他。懷王曾經和諸将約定說‘先擊敗秦軍進入鹹陽,讓他在關中為王。’如今沛公先擊敗秦軍進入鹹陽,連毫毛那麼細小的财物都沒敢動,封閉秦王宮室,把軍隊撤回到霸上,等待大王您的到來。特地派遣将士把守函谷關,為的是防備其他盜賊竄入和意外的變故。沛公如此勞苦功高,沒有得到封侯的賞賜,您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要殺害有功之人。這隻能是走秦朝滅亡的老路,我私下認為大王您不會采取這種做法!”

一番話說得項王無話回答,隻是說:“坐!坐!”樊哙挨着張良坐下來。坐了一會兒,沛公起身上廁所,順便把樊哙叫了出來。

沛公出來後,項王派都尉陳平來叫沛公。沛公對樊哙說:“現在我出來,沒有來得及告辭,怎麼辦?”樊哙說:“幹大事不必顧及小的禮節,講大節無須躲避小的責備,如今人家好比是刀子砧闆,而我們好比是魚是肉,還告辭幹什麼!”于是一行人離開那裡,讓張良留下來向項王緻歉。

張良問:“大王來的時候帶了什麼禮物?”沛公說:“我拿來白璧一雙,準備獻給項王;玉鬥一對,準備獻給亞父。正趕上他們發怒,沒敢獻上。您替我獻上吧。”張良說:“遵命。”這個時候,項王部隊駐紮在鴻門一帶,沛公的部隊駐紮在霸上,相距四十裡。沛公扔下車馬、侍從,脫身而走,他獨自一人騎馬,樊哙、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手持劍盾,跟在後面徒步奔跑,從骊山而下,順着芷陽抄小路而行。

沛公臨行前對張良說:“從這條路到我們軍營,超不過二十裡。估計我們到了軍營,您就進去。”沛公等一行離開鴻門,抄小路回到軍營,張良進去緻歉,說道:“沛公酒量不大,喝得多了點,不能跟大王告辭了。謹讓臣下張良捧上白璧一雙,恭敬地獻給大王足下;玉鬥一對,恭敬地獻給大将軍足下。”項王問道:“沛公在什麼地方?”張良答道:“聽說大王有意責怪他,他就脫身一個人走了,現在已經回到軍營。”項王接過白璧,放在座位上;亞父接過玉鬥,扔在地上,拔出劍來撞碎了,說:“唉!項莊這班小子沒法跟他們共謀大事,奪取項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了。我們這班人就要成為俘虜了!”沛公回到軍中,立即殺了曹無傷。

東城快戰

項王的部隊在垓下(在今安徽省靈璧縣境内)修築了營壘,兵少糧盡,漢軍及諸侯兵把他團團包圍了好幾層。深夜,聽到漢軍在四面唱着楚地的歌,項王大為吃驚,說:“難道漢已經完全取得了楚地?怎麼楚國人這麼多呢?”項王連夜起來,在帳中飲酒。有美人名虞,一直受寵跟在項王身邊;有駿馬名骓,項王一直騎着。這時候,項王不禁慷慨悲歌,自己作吟唱道:“力量能拔山啊,英雄氣概舉世無雙,時運不濟呀骓馬不再往前闖!骓馬不往前闖啊可怎麼辦,虞姬呀虞姬,怎麼安排你呀才妥善?”項王唱了幾遍,美人虞姬在一旁應和。項王眼淚一道道流下來,左右侍者也都跟着落淚,沒有一個人能擡起頭來看他。

于是項王騎上馬,部下壯士八百多人騎馬跟在後面,趁夜突破重圍,向南沖出,飛馳而逃。天快亮的時候,漢軍才發覺,命令騎将灌嬰帶領五千騎兵去追趕。項王渡過淮河,部下壯士能跟上的隻剩下一百多人了。項王到達陰陵,迷了路,去問一個農夫,農夫騙他說:“向左邊走。”項王帶人向左,陷進了大沼澤地中。因此,漢兵追上了他們。項王又帶着騎兵向東,到達東城,這時就隻剩下二十八人。漢軍騎兵追趕上來的有幾千人。

項王自己估計不能逃脫了,對他的騎兵說:“我帶兵起義至今已經八年,親自打了七十多仗,我所抵擋的敵人都被打垮,我所攻擊的敵人無不降服,從來沒有失敗過,因而能夠稱霸,據有天下。可是如今終于被困在這裡,這是上天要滅亡我,決不是作戰的過錯。今天肯定得決心戰死了,我願意給諸位打個痛痛快快的仗,一定勝它三回,給諸位沖破重圍,斬殺漢将,砍倒軍旗,讓諸位知道的确是上天要滅亡我,決不是作戰的過錯。”

于是把騎兵分成四隊,面朝四個方向。漢軍把他們包圍起幾層。項王對騎兵們說:“我來給你們拿下一員漢将!”命令四面騎士驅馬飛奔而下,約定沖到山的東邊,分作三處集合。于是項王高聲呼喊着沖了下去,漢軍像草木随風倒伏一樣潰敗了,項王殺掉了一名漢将。

這時,赤泉侯楊喜為漢軍騎将,在後面追趕項王,項王瞪大眼睛呵叱他,赤泉侯連人帶馬都吓壞了,倒退了好幾裡。項王與他的騎兵在三處會合了。漢軍不知項王的去向,就把部隊分為三路,再次包圍上來。項王驅馬沖了上去,又斬了一名漢軍都尉,殺死有百八十人,聚攏騎兵,僅僅損失了兩個人。項王問騎兵們道:“怎麼樣?”騎兵們都敬服地說:“正像大王說的那樣。”

烏江自刎

這時候,項王想要向東渡過烏江。烏江亭長正停船靠岸等在那裡,對項王說:“江東雖然小,但土地縱橫各有一千裡,民衆有幾十萬,也足夠稱王啦。希望大王快快渡江。現在隻有我這兒有船,漢軍到了,沒法渡過去。”項王笑了笑說:“上天要滅亡我,我還渡烏江幹什麼!再說我和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如今沒有一個人回來,縱使江東父老兄弟愛戴我讓我做王,我又有什麼臉面去見他們?縱使他們不說什麼,我項籍難道心中沒有愧嗎?”

于是對亭長說:“我知道您是位忠厚長者,我騎着這匹馬征戰了五年,所向無敵,曾經日行千裡,我不忍心殺掉它,把它送給您吧。”命令騎兵都下馬步行,手持短兵器與追兵交戰。光項籍一個人就殺掉漢軍幾百人。項王身上也有十幾處負傷。項王回頭看見漢軍騎司馬呂馬童,說:“你不是我的老相識嗎?”馬童這時才跟項王打了個對臉兒,于是指給王翳說:“這就是項王。”項王說:“我聽說漢王用黃金千斤,封邑萬戶懸賞征求我的腦袋,我就把這份好處送你吧!”說完,自刎而死。

王翳拿下項王的頭,其他騎兵互相踐踏争搶項王的軀體,由于相争而被殺死的有幾十人。最後,郎中騎将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争得一個肢體。五人到一塊把肢體拼合,正好都對。因此。把項羽的土地分成五塊;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影響與傳播

《史記》是一部百科全書,把政治、經濟、文化、法律、軍事、倫理、道德、宗教、文學、藝術、天文、醫學等都包容在曆史學的研究範圍之内。它上起傳說中的軒轅氏,下至漢武帝,縱貫三皇五帝至秦皇漢武的曆史全程,包羅萬象,而又融會貫通,脈絡清晰,叙事完整,作者是要“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作為紀傳體,《史記》又不同于以前史書所采用過的編年體或國别體,而是以人物傳記為中心來反映内容。這是史學體例上影響極為深入深遠的創舉。此後,從班固的《漢書》到民國初期的《清史稿》近兩千年來所修正史,基本上都沿襲《史記》體例。

《史記》規模宏大,全書共130篇,按編排順序,包括“本紀”12篇,“表”10篇,“書”8篇,“世家”,《孔子世家》與《陳涉世家》例外,30篇,列傳(其中包括最後一篇《太史公自序》)70篇。

《史記》的文學價值很高。它成功地描寫了衆多的人物。筆下的人物大都寫得栩栩如生。主要通過人物的主要活動、事迹予以表現。《項羽本紀》就是其中突出的代表。

鄭闆橋說:“《史記》百三十篇中以《項羽本紀》為最,而《項羽本紀》中又以钜鹿之戰、鴻門之宴、垓下之圍為最。作者正是抓住這三件事,人物活動的三個場面,以同情的筆觸,淋漓盡緻地刻畫了這個叱咤風雲,不可一世,在八年之間驟起驟竣的悲劇人物。突出了他的主要特征。特别是“垓下之圍”寫項羽最後敗之,慷慨别姬,勇敢突圍,斬将殺敵,所向披靡,雖無所悟,但知愧對江東父老,不肯渡烏江,自刎而死,凄怆悲壯,撼人心弦。清一代詞宗李清照曾寫道:“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表達了對這位英雄的懷念。

《史記》在運用語言方面也有突出的成就,司馬遷是我國古代語言大師之一,其語言感情充沛,精練準确,通俗傳神。例如:“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豎子不足與謀!”“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等妙語佳句,至今為人們所傳誦,有的已演變成成語,常為後人所用,如:“四面楚歌”,“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等還有人們常說的“霸王别姬”、“鴻門宴”等劇本也出于《項羽本紀》。

《史記》以其卓越的成就在史學和文學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對後世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文學上,司馬遷把我國的曆史散文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唐宋古評論家無不标舉《史記》為典範,明清古文家無不熟讀《史記》,“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是魯迅對《史記》的巨大史學價值與文學價值所給予的高度評價和精辟概括。

專家點評

選自《史記·項羽本紀》,本文節選了其中描寫“钜鹿之戰”、“鴻門宴”和“垓下之圍”的部分。這是三段具有重要曆史意義的重大事件,可以說概括了項羽一生成敗的主要經曆,刻畫了項羽這一悲劇形象的主要性格特征,反映了秦漢之際曆史的變化與發展。

“钜鹿之戰”集中記叙了項羽殺宋義奪取楚軍指揮權,繼而擊破秦軍,成為各路反秦義軍的領袖,表現了項羽高超的軍事見解和傑出的軍事指揮才能。钜鹿之戰的勝利和項羽個人的智勇雙全是分不開的:在行軍途中,他及時除掉“不恤士卒而徇其私”的上将軍宋義,為楚軍迅速進抵钜鹿而掃清了前進的障礙;臨戰之前,他破釜沉舟,激勵将士樹立“必死無還”的決心,為楚軍奮勇殺敵做好了精神準備。交戰之中,他正确運用分割圍殲的戰術,切斷了秦軍主将章邯與王離的聯系,使其各自陷入孤立境地;之後,他又集中兵力,發揚連續作戰的作風,在殲滅了王離、蘇角之後,乘勝擊敗了章邯,殲滅了秦軍主力,取得了九戰九捷的重大勝利。

作者着力突出當時項羽所處的惡劣的政治軍事環境:秦軍勢力強大,趙國危在旦夕;項梁戰死後,楚懷王歸并了項羽的舊部,以宋義為主帥引兵救趙;而宋義不但毫無戰略眼光,根本不考慮項羽的建議,一味地按兵不動,甚至發布針對項羽的命令: “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稍有延誤,就會錯失良機。在這樣危急的形勢下,項羽當機立斷,斬殺宋義,取而代之,率領将士們取得了钜鹿之戰的重大勝利。他選擇在天寒大雨,士兵又凍又餓而宋義卻以歌舞娛樂賓朋的時候動手,并且說出了一大段大義凜然的道理,以此表明他殺宋義的行為并非出于個人私利,更不是逞一時血氣之勇。

作者寫殺宋義之前項羽的種種言行,是潑墨如水,大肆渲染;寫殺宋義卻是惜墨如金,隻用了短短八個字“即其帳中斬宋義頭”,何等簡捷!這就塑造出一個智勇雙全的英雄形象,由此亦可看出司馬遷的剪裁之功。在钜鹿之戰中,項羽用決死的精神鼓舞士兵奮戰,給秦軍以毀滅性的打擊,他叱咤風雲、勇冠諸侯的形象,在千載之後,仍令人目眩。

作者還運用側面映襯手法渲染驚心動魄的戰場氣氛,烘托楚軍的勇猛和項羽的神威。“钜鹿之戰”正面描寫楚軍戰況的,隻有“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兩句,但楚軍和項羽的勇猛卻給讀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樣的效果是在對諸侯軍的怯懦的描寫中,通過鮮明的對比取得的。交戰當時,楚軍擊秦時“無不一以當十”,“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兩個“無不”,鮮明對比,寫楚軍的神勇極為傳神。戰鬥結束後,項羽召見諸侯将,諸侯将“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相比之下,項羽何等威風凜凜!

“鴻門宴”中劉邦的脫身而走,标志着劉邦和項羽優劣地位的轉化。項羽長于力戰而短于計謀的特點在“鴻門宴”中表現得極為突出,此後,項羽集團分崩離析,劉邦集團則齊心協力,預示了劉勝項敗的必然結局。

“鴻門宴”也是《項羽本紀》中最精彩的章節之一,有很高的文學價值。作者善于把人物置于尖銳的矛盾沖突中去表現。項羽入關被拒,一怒之下擊破了函谷關;曹無傷的告密更是火上澆油,項羽當即下令犒勞士卒,準備次日和劉邦決一勝負,一開始的沖突就極為激烈,形勢也極為緊張。在項伯的調解下,劉邦答應了當面道歉的要求,緊張氣氛有所緩和。

次日劉邦親自來鴻門謝罪,項羽輕信劉邦的話,設宴共飲,形勢趨于緩和。不料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形勢又驟然緊張起來;更難料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項莊不便下手,緊張得到暫時緩解。樊哙帶劍闖宴,怒視項羽,項羽“按劍而跽”,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但他反而贊賞樊哙的豪壯,繼而被樊哙一番言詞說得啞口無言。劉邦趁機逃席。就在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矛盾沖突中,展示了錯綜複雜的人物關系,表現出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種種微妙心理。這種戲劇化的叙事藝術,實開後世小說的先河。

“垓下之圍”集中刻畫了英雄末路的複雜心理和真實情态,在氣勢雄壯的楚漢戰争背景上塗上了重重的悲劇色彩。垓下被困,四面楚歌,項羽帳中夜飲,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抒發了英雄之氣和兒女之情,催人淚下。可貴的是,作者對于項羽失敗的描寫不僅止于同情,他還寫出了項羽至死不悟的自負和幼稚,塑造出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悲劇英雄形象。

項羽到死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政治上的失敗,在東城決戰中他面對強敵,“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赤泉侯楊喜被他目怒叱,竟“人馬俱驚,辟易數裡”;烏江自刎前,他與漢軍短兵相擊,一人殺漢軍數百人,真正表現了拔山蓋世的氣概。他甯願一死,也不願懷着慚愧的心情在江東稱王,表現了憨直磊落的英雄本色。但他臨死前還說:“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沒有認識自己失敗的原因在于缺少謀略,卻又是多麼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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