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徐無黨南歸序

送徐無黨南歸序

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創作的詩作
《送徐無黨南歸序》是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寫給學生徐無黨的一篇贈序。《送徐無黨南歸序》全文立意,既重在表明文之難工與立言之不足恃,抒發包括自己在内的千古文章之士共同的悲慨。《送徐無黨南歸序》文章結構嚴密,邏輯性強,廣論博行,層層剖析,步步探究,說理透徹,語言明快,抑揚頓挫,有很強說服力和感染力。
  • 作品名稱:送徐無黨南歸序
  • 作者:歐陽修
  • 創作年代: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
  • 作品出處:《歐陽文忠公集》
  • 作品體裁:贈序

作品原文

送徐無黨南歸序

歐陽修 〔宋代〕

草木鳥獸之為物,衆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于腐壞澌盡泯滅而已。而衆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間,而獨異于草木鳥獸衆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見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無所不獲;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于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見于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見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曲肱饑卧而已,其群居則默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群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歲,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況于言乎?

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衆人之汲汲營營? 而忽然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于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于文字間者,皆可悲也!

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于人。既去,而與群士試于禮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湧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于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注釋譯文

譯文

各種草木鳥獸被歸類為“物”,而世間衆人被歸類為“人”,他們生存在世時雖有分别,然而到了死亡時卻很相同,全部也都變成腐朽、消亡殆盡的地步。而聖賢身處世人之中,他們也需要面對這種生死變化,然而卻和各種事物及世人有分别——他們能在精神、功業上永垂千古,時間再久也能夠留存。聖賢能夠長存不朽的緣故,就在于他們建立德行、功業或著作了。一個人能努力修煉個人操守的話,一定能有所成就;若要建立個人功業,卻是受社會情況限制;若要行文傳世的話,則被個人天賦所約束。有些人能建立功業,卻未必有著作留下。看《詩》、《書》、《史記》等著作所記,當中有多少人是善于著作的呢?至于有高尚德行的人,更未必能建立功業,又有著作傳世的了。孔子的弟子中,有能建立功業的,有能著書立說的。就以顔淵為例,他獨居窮宅時挨饑受冷;在與人相處時又整天沉默寡言,旁人也許以為他愚笨無能。然而當時孔門中衆多弟子都極其尊重顔淵,無人敢與他相比。就是後世千百年來,也沒有人能在德行上能勝過顔淵。由顔淵能夠永存不朽的原因來看,固然不是憑借他的功業,更不必說是著作吧?

我曾讀《漢書·藝文志》、唐《四庫書目》等著作,見當中列舉上古至今有著作流傳的文人,其作品有多至百餘篇,也有少的約三四十篇。然而文人雖多不勝數,大部分的作品卻已随時間而散失消亡,至今隻存留百分之一二而已。我悲歎這些作者,他們的文章雖然華麗,但好像花木被風飄散,鳥獸鳴叫掠過耳邊一樣,隻得短暫停留人間。他們創作時竭盡心力,這又和世人為生活 忙忙碌碌有何分别呢?而且最後也或早或遲地面對死亡,他們的情況和草木、鳥獸、世人一樣;全部歸于泯滅消失,可知道“立言”實在是不能夠依靠的。現今追求學問的人,他們全部羨慕古代聖賢能夠名聲不朽,可是隻懂用一輩子功夫在著述文字方面,那真是可悲的了!

你(徐無黨)從小便跟随我學習,寫的文章,已經頗得别人稱贊。學成後,又在禮部應考科舉;名列前茅,從而名聲顯著人前。你的文章日漸進步,有一種如泉水湧出山間的氣勢。不過,我希望借本篇文章挫一挫你的銳氣,和勉勵你求學之道,因此在你南歸之時贈送這篇文章給你。同時,我自己相當喜愛為文寫作,因此也用本文來警示自己一番。

注釋

一:全,都。

澌盡:全部消失。澌,盡。

泯滅:消滅淨盡。

逾:通“愈”。

不朽:不可磨滅。

有得:指能成功。

政事:冉有、季路。

陋巷:狹小的巷子。

肱(gōng):指胳膊。

待:憑借。

班固:字孟堅,東漢史學家、文學家,扶風安陵(今陝西省鹹陽市東北)人。

工:工巧。

汲汲營營:心情急切地營求不已。

為:寫。

見:助動詞,表被動。

文辭:文章。

摧:折,抑制。

創作背景

該文作于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是當時作者任翰林學士兼史館修撰。徐無黨,婺州永康(今浙江永康)人,慶曆初(1041年後)師從作者學古文,皇佑五年(1053年)進士及第,為作者編撰的《新五代史》作過注釋。此次南歸故裡,作者作序贈别。

作品鑒賞

《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記載了穆叔與範宣子論何者為“不朽”的一段名言。範宣子以世祿為不朽,穆叔卻認為世祿不能稱為不朽。他說:“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歐陽修這篇文章裡所說的“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見之于言”,就是指立德、立功、立言。全文用了一半篇幅,論三者之所以為不朽。并将“修之于身”(立德)放在最高地位,“見之于言”(立言)排在第三,這自然不無重道輕文的意思。但這篇文章的主旨,又不在權衡文道之孰重孰輕,而另有其深意在。

文章重點在第三段——論立言之不可恃。細讀這段文字,會發現文章在立論上有一個矛盾。前面說,聖賢是不同于草木、鳥獸、衆人的,這種人“雖死而不朽,愈遠而彌存”。他們之所以被人尊為聖賢,長存不朽,是由于他們曾經立德、立功、立言。這裡指明立言為三不朽之一。而第三段又說:“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這是說,立言之士,與草木鳥獸之必然速朽沒有區别。下文說得更明顯:著作之士“卒與三者(指草木、鳥獸、衆人)同歸于泯滅”,是前後矛盾。

再三涵泳這段文字,就會悟出這裡面有含而未申之意。這含而未申之意,正是該文的主旨之所在。第一,古人留下的著作,大多數僅在《漢書·藝文志》諸書中著錄其書名、篇目,具體的作品則“百不一二存”。這說明,曆史對立言之士的著作進行了無情的淘汰。那“百不一二存”的傳世之作,是大浪淘沙剩下來的金子,是經受過時代的嚴格考驗的,其餘的早就湮沒不存了。于此可見,文章難工,傳世不易。後之視今,亦如今之視昔。這是作者的慨歎,既以自勉,也以之勉徐無黨。其次,前兩段把“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見之于言”三者并列為“不朽”,是闡述古代經傳中論道之言,反映的是書本上的人生價值觀念。第三段論立言之不可恃,将與鳥獸衆人同歸于泯滅,是歐陽修讀史自悟之理。所謂言之不可恃。就是文章著述不重于人的委婉說法。這是從曆史事實中總結出來的。反映了實踐中呈現的另一種價值觀念。書本上的價值觀念與實踐中的價值觀念如此不同,遂使古今無數文士為之荷筆彷徨。作者自己一生的體驗,便是明證。因此,文章結尾用“亦以自警焉”,暗暗透出個中消息。由此可見,這篇文章還表明了自古以來文章之士共同的悲哀,因以之警徐無黨。

這樣就見出該文的第一個特點:題旨深隐。歐陽修在其《論尹師魯墓志》一文中提出:寫作應該力求“文簡而意深”,并說:“春秋之義,痛之益至,則其辭益深。……詩人之志,責之愈切,則其言愈緩。”他這篇《送徐無黨南歸序》,無愧于文簡意深、愛深言切的典範之作。

全文立意,既重在表明文之難工與立言之不足恃,抒發包括自己在内的千古文章之士共同的悲慨,寫來便情真語切,感慨深沉,這是該文的另一個特點。自古文士,留下來的篇章已僅“百不一二”,其餘都“散亡磨滅”,是事之一可悲。留傳下來的文章,“文字麗矣,語言工矣”,又“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是事之二可悲。這些人士活着的時候,“汲汲營營”,辛苦忙碌、嘔心瀝血地進行寫作,才達到文麗語工的境地;而當其“忽焉以死”,仍然免不了“同歸于泯滅”,是事之三可悲。末了寫到“今之學者”,窮其一生精力,孜孜于文字著作,結果是“皆可悲也”。這段文字,飽含深情,既哀人亦複自哀。那種蒼茫萬古之意,發而為聲,則抑揚唱歎,慷慨蒼涼。試誦讀第三段,先用“百不一二存焉”,“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發出深沉的詠歎;次用“汲汲營營”一個反問句抒發感慨;再用“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此”一收一頓;最後用“皆可悲也”放聲長籲:語調吞吐抑揚,聲情契合,不僅足以“摧其(徐無黨)盛氣”,也足以引起後之文士讀此文者無限悲怆。事之不平,積為憤懑。全篇無一憤語,卻飽含憤意于筆端。

這篇文章在藝術上還有一個特點:結構非常緊湊,前呼後應,針線綿密,因此讀來氣勢流貫,又回環往複,現出一種感情上的渦流。人手一句,先提出“草木”、“鳥獸”、“衆人”三者都無法逃避同歸滅亡的自然規律,然後從“衆人”中引入“聖賢”,說他們獨異于草木、鳥獸、衆人。六字扣緊首句,文境穩步推開。接下去論聖賢之所以不朽在于修身、施事、見言,将三者平列。繼以比較法層層篩選,步步推出中心。首則拿“施事”與“見言”比,論見之于言者不如施之于事;再拿“施事”、“見言”與“修身”比,引孔子的弟子宰我、子貢善于言語,冉有、季路長于政事,都比不上能修身立德而并不長于言語、政事的顔回,突出修身為首要之道,立言居三者之末,漸漸過渡到第三段論立言之不足恃,文意暗暗逗出,又層層推進。到第三段,先說“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束以“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榮華”緊承“麗”字,“好音”緊承“工”字,接榫緊密。又加上“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衆人之汲汲營營”,使草木、鳥獸、衆人彙齊,與篇首第一句“草木鳥獸之為物,衆人之為人”桴鼓相應。複承以“而卒三者同歸于泯滅”、“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再提“泯滅”、“不朽”,首尾回環,遙相顧盼,使這篇短文在暢達中有一種遒練逆折的勁氣。這些地方,都見出作者為文煉氣的功力和缜密的文心。

作者簡介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漢族,吉州永豐(今江西省永豐縣)人,因吉州原屬廬陵郡,以“廬陵歐陽修”自居。谥号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北宋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與韓愈、柳宗元、王安石、蘇洵、蘇轼、蘇轍、曾鞏合稱“唐宋八大家”。後人又将其與韓愈、柳宗元和蘇轼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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