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家

無家

抗戰小說作品
《垍無頭家》是2007筿年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圖書,作者是雪夜冰河。該書講述的是一個中國農民經百戰,最終成為一名英雄老兵的故事。故事的背景是30至60年代。
    中文名: 别名: 作者:雪夜冰河 類型: 連載平台: 最新章節: 是否出版: 書名:無家 ISBN:9787561339275 頁數:516 定價:35.00元 出版社: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7年7月 裝幀:BBC書籍 開本:1/16 品牌:中南博集天卷

基本内容

作者:雪夜冰河着

ISBN:10位 13位

出版社: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7-7-1

定價:¥35.00 元

作品榮譽

2008年11月到2009年6月,在中國作家協會的指導下,中國作家出版集團、長篇小說選刊雜志社和中文在線共同舉辦了“網絡文學十年盤點”活動,對近十年的網絡文學進行了全面盤點,《無家》脫穎而出,榮獲十佳優秀作品。

編輯推薦

星月無光兮,螢火為霓。

山川無木兮,草幔為栖。

生死離離兮,匆匆蕩蕩。

身夢無家兮,魂魄何依?

——謹以此書獻給為保衛家園抛頭顱灑熱血的勇士們

立體再現20世紀中國人民命運起伏跌宕的寫實大作

他見證了中國從30-60年代的苦難,遍嘗離别、恐懼、絕望的心靈折磨。先打日寇,再打解放軍,再赴朝鮮打聯合國軍,身經百戰,創傷累累,成了名副其實的英雄老兵。絕望中總有希望支持着他繼續沖殺,走完回家的路。為着心裡那個堅定的希望,他一次又一次舉起自己的槍!……

向中國曾經無比苦難的農民兄弟緻敬!

無論出于什麼目的,在這部長達數十萬字的小說中,老旦最終被塑造成了一個曆史的見證人。他用自己卑微的生命見證了中國上個世紀30年代至60年代所經曆的苦難。

老旦是個農民,他的理想是守着老婆孩子過日子。但日本人打來了,他被國民黨軍隊抓去當兵,第一天就上了前線。日本人的炮彈使他認識了戰争的殘酷性,也使他迅速成長為一個無畏的戰士。他經曆了徐州會戰、武漢會戰、長沙會戰、常德會戰,打了許多大仗、惡仗,多少兄弟、戰友在他身邊死去,他也無數次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終于看到了日本人投降,他在夢中思念着老婆孩子,以為可以回家過安生……

作者簡介

雪夜冰河,男,七零年代生人,曾經的律政精英,當下的媒界翹楚。閑時喜旅遊,喜交友,更是舞文弄墨的好手,詩詞曲目信手拈來,長篇寫作亦是遊刃有餘,筆杆輕搖即能指揮千軍萬馬,于是有了鐵血大作《無家》的問世,一經出品即俘獲讀者無數.被公認為迄今唯一可與《亮劍》并駕齊驅的優秀長篇軍事文學作品。

目錄

第一章 離家

第二章 流血的黃河

第三章 保衛武漢

第四章 奇襲鬥方山

第五章 松石嶺

第六章 雙堆集

第七章 掉轉槍頭

第八章 鐵血柔情

第九章 撤退

第十章 營救

第十一章 亂世田園

第十二章 保衛常德

第十三章 血祭孤城

第十四章 相煎淮海

第十五章 脫胎換骨

第十六章 生死兩岸

第十七章 回家

第十八章 跨過鴨綠江

第十九章 鏖戰三所裡

第二十章 離去與歸來

第二十一章 平原亂

第二十二章 浮生劫

第二十三章 到北京去

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

第二十五章 匆匆蕩蕩

書評

——讀長篇小說《無家》

解玺璋

無論出于什麼目的,在這部長達數十萬字的小說中,老旦最終被塑造成了一個曆史的見證人。他用自己卑微的生命見證了中國上個世紀30年代至60年代所經曆的苦難。

老旦是個農民,他的理想是守着老婆孩子過日子。但日本人打來了,他被國民黨軍隊抓去當兵,第一天就上了前線。日本人的炮彈使他認識了戰争的殘酷性,也使他迅速成長為一個無畏的戰士。他經曆了徐州會戰、武漢會戰、長沙會戰、常德會戰,打了許多大仗、惡仗,多少兄弟、戰友在他身邊死去,他也無數次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終于看到了日本人投降,他在夢中思念着老婆孩子,以為可以回家過安生日子了。同樣的心思,我們在電影《董存瑞》中就見過的,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想。但戰争并沒有結束,而是變得更加慘烈,更加淪喪得失去了理性和人性。老旦的刀法在抗日戰場上威風八面,所向披靡,但是,當對面的兄弟呐喊着沖過來的時候,老旦手裡的刀則變得異常沉重,無論如何也舉不起來了。在這裡,一旦越過政治的層面,我們就會看到,固有的關于那場戰争的曆史想像,還有另外一種面貌。老旦當了俘虜。而命運的殘酷和吊詭之處,就在于他必須馬上掉轉槍口,使自己脫胎換骨,于是,老旦也就變成了老解放。

新中國的建立隻讓老旦享受了短暫的回家的快樂。很快,美國人打到鴨綠江邊,老旦再次應征入伍。這一次他可沒有那麼幸運,再次歸來的時候,他把一隻胳膊和一個眼球留在了朝鮮。更讓人傷心不已的是,回家以後的老旦并沒有過上安生的日子。肅反、大躍進、反右傾、三年經濟困難,直到“文革”,一個接一個的運動,把老旦從人變成了鬼,他的兩個兒子,有根和有盼,一個死在朝鮮戰場,一個死在“文革”的火海中,而他的妻子翠兒,摔死在批鬥他們的高台下。他掩埋了妻子,然後,懷着赴死的莊嚴,把一生珍藏的幾十枚勳章一個一個别在累累傷痕的身上。當他威風凜凜地走出房門的時候,守在門外的革命小将們都驚得目瞪口呆,作者這樣寫道:“面前這個上周在台上還低頭不語、抖若篩糠的老廢物,如今竟然不可一世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軍功章在朝陽下璀璨奪目,讓這些崇拜英雄的革命者們瞠目結舌。更離奇的是,老旦那粗大的雄根上,居然也沉甸甸地挂了兩個勳章,看上去竟然頗為精緻,一陣風吹來,竟然叮叮當當碰撞作響了。”老旦在臨死前以這種方式恢複了自己作為人的尊嚴。

這是一個充滿了傳奇和異端色彩的故事。作者明顯地想要區别于以往我們所熟悉的關于戰争的叙述。在他放大了的描述中,傳統戰争叙事中的浪漫和抒情完全不見了,而代之以血淋淋的殘酷和冰冷徹骨的傷痛。小說這樣描述老旦頭一天參軍路上所遇到的情景:“一顆炮彈在老旦前面10米左右的地方炸了,前面幾個人像是鬧鬼似的忽地不見了,他被震得頭皮發麻,感覺到一場血雨從天而降,一條胳膊惡作劇般地搭在了他肩上,還帶着熱乎乎的體溫。”這很有點類似于現在電影大片中為表現戰争場面而制造的音響和影像效果,誇張而又逼真。閱讀之後,我們同時感到了非常強烈的感官刺激和心靈震撼,它把戰争可能喚起的英雄氣概撕得粉碎,揭露了戰争背後魔鬼般的猙獰面目。戰争可以使人豪邁,也讓人恐懼、傷痛、辛酸和堕落,使得我們這些讀者從心底湧起一股悲涼之氣。

作者關于戰争的描寫真是别開生面,而戰争場面,說到底還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在這部小說裡,真正讓我們心動和心痛的,倒是戰争以及社會動蕩中老旦同這些普通士兵的悲慘命運。書裡寫了很多人,他們有的有名字,有的連名字都沒有,稀裡糊塗地就把自己的生命丢在了戰場上,或某個政治運動中。他們也有自己的夢想和希望,但他們從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他們像一件東西似的被高高在上的權力和勢力抛來抛去。而傳統的曆史叙事卻總是盛贊犧牲和奉獻,這種刻意塑造的英雄形象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巨大的壓力,即使老旦這樣的普通農民也擺脫不了這種壓力,這種被意識形态扭曲的價值觀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生命無關緊要,進而覺得所有的生命都無關緊要。這是很可怕的,是悲劇中的悲劇。以前我們經常慨歎,中國的戰争文學一直達不到前蘇聯戰争文學所攀升的思想高度,以及他們所開掘的人性的深度,我們一直沒有《靜靜的頓河》、《第四十一個》這樣的作品。讀了《無家》,我們可以輕輕地舒一口氣了,這部作品或許還有不夠成熟的缺陷,比如它的結構安排,就明顯地是個半截子工程,沒有最終完成。但它在另外一些方面,比如曆史的複雜性和殘酷性,甚至超過了前蘇聯的一些作品。這是因為我們的生活,在現實和曆史兩個方面都顯示出與前蘇聯的巨大差異,而所有這一切就集中體現在老旦悲劇性的人生經曆中。

文摘

書摘

武漢,大戰來臨之際。北方戰士正陶醉在那甯靜而壯麗的大江美景中。在老旦看來,和自己家鄉闆子村邊那小水溝般的帶子河相比,這長江的美簡直可以用震憾來形容。清晨的江霧漫過前沿陣地,沉甸甸地附着在人身上。一群群水鳥低低地掠過江面,翅尖在水面上劃起一道道漣漪。東邊的雲彩漸漸被染成了橙紅色,漸次越來越亮,變成金黃。天水相連的遠方,紅紅的太陽足有臉盆大小,慢慢探出地平線,緩緩上升,越來越耀眼,終于放射出沖天的光芒。濃霧開始散去,蜿蜒而去的大江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老旦和戰友們深深地陶醉在這美麗的景色裡,一邊抽煙,一邊悠閑地活動着僵木的四肢,你一言我一語地評論着。真不敢相信這裡竟是戰場。

“俺家早晨的太陽比這個還要大,整個莊稼地都是紅的……就是沒有這麼大的水汽!”

“你看走眼了吧?你家在山的西邊,歇活的時候你看見的那是頭晌忽的日頭。”

“小六子沒看走眼,準是和他的相好在山頂上窠臼了一宿,早上被大日頭曬了兩人的屁股。”

大家哄堂大笑,老旦笑得差點被煙頭燙了嘴。

“别聽他瞎掰,石筒子他們家住在窯洞裡,專揀背陰的地方挖。早上不下地,晚上不回家,跑到他們村的寡婦那裡鬼混。俺家那兒的太陽就是比這個大!”

“老連長哪,你說鬼子的旗子為啥子用太陽的樣子,他們那裡是不是天天都可以看見這樣?”

老旦一時間懵了,他哪知道日本在東西南北,在海上還是山上。不過他腦子倒也轉得挺快,想起曾在地裡幹活扭了腰時,女人給他買來的狗皮膏藥和日本人的旗子頗有些神似,就撅着下巴胡謅道:

“俺估計日本鬼子腰杆都不好,大概是日得太多了,男人和婆娘每人腰裡都貼着狗皮膏藥,貼得多了有感情了,就打在旗子上做招牌。”

大家都被逗得前仰後翻。有兩個傷還沒好的兄弟按着傷口笑着,邊笑邊喊疼。大多數戰士的見識并不比老旦多,于是這胡話居然還有人信。

“敢情了,小鬼子都那麼矮。俺爹說了,你要是天天按着女人幹,早早地就佝偻個腰杆子,你的娃個頭也長不到哪兒去!貼膏藥有個球用?”

傷兵兄弟的傷口到底還是被小六子一本正經續下來的笑料逗崩了,陣地上笑聲鼎沸。戰士們一個接一個添油加醋地把故事傳向陣地後沿,此起彼伏的笑聲把清晨的陣地變得生氣盎然,大家暫時都沉浸在這難得的歡樂之中。

“喂,你們看,太陽那邊飛過來好多鳥唉!”一個戰士喊道。

老旦擦去笑出來的眼淚,揉揉眼睛向着太陽望去,隻見十幾隻鳥聚在一塊,高高低低地緩緩飛了過來,煞是好看。大家都納悶這個季節的東邊怎麼會有鳥飛過來,有戰士還詐唬着拉開架式準備打兩隻下來熬湯,但隻片刻就有人喊了起來:

“是飛機,是他媽狗日的鬼子飛機!快準備戰鬥啊!”

大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老旦瞪大眼睛望去,隐隐約約的膏藥旗已經可以辨認,一個整齊的編隊——12架飛機正在朝着陣地飛來,已經可以聽見那恐怖的馬達聲。陣地上頓時在一片慌亂中炸開了鍋,好在很多是有經驗的老兵,雖然心慌但還是迅速地歸入戰鬥位置。前哨有人已拉響了空襲警報,後方的警報也立刻呼應,刺耳的手搖警報器發出的共鳴聲刺激着每一個人的神經。刹那間,這清晨的大江美景頓失色彩,朝霞如血,整個外圍陣地驟然陷入一片緊張的、死亡的氣氛之中。

“嗵嗵嗵……”防空岸炮開火了。“梆梆梆……”陣地兩邊的高射機槍也開始呼嘯。天空炸開了一團團黑色的煙霧,一排排閃光的彈幕披風般掠向越來越逼近的敵機。

兩架敵機被打中了,其中一架像被爆竹擊中的螞蚱似的,在天空裡炸了個粉碎,另一架想是斷了翅膀,打着旋兒拖着黑煙栽進了江中。其他敵機則高速穿越了老旦他們的陣地,把炸彈扔到了後方的炮兵陣地周圍。縮起腦袋的戰士們正在咒罵,就看到又有20多架敵機從低空飛來,水面上映出飛機白白的肚子和那滑稽的膏藥旗。它們往江裡扔下一串串黑色的炸彈,在江面上炸起高高低低的水花,那幾艘沉在江裡的軍艦被炸碎了,江底的污泥被掀翻上來。這時,敵機又分散成攻擊隊形朝陣地掃射,陣地上瞬間煙塵彌漫,碎片橫飛。機槍陣地被掀飛了,碉堡也被炸掉了半個腦袋,戰士們隻能趴在戰壕拐洞裡躲着,聽着飛機過去才敢鑽出來。錯落在陣地周圍的防空高射機槍火力兇悍,顯然是敵機的眼中釘,沒過多久都被炸成了麻花,老旦很奇怪那些被炸得身首異處的炮手為啥就是打不着那麼大個的飛機,反被人家日球的了。敵機沒了忌憚,開始慢悠悠地集中掃射,想必飛機肚子裡的小鬼子都在笑着把煙了吧。

江面突然大變,一股股濃煙鬧鬼似的從水裡翻卷上來,水花中竟爆出一團團巨大的火來,老旦估摸是鬼子引爆了江面上封鎖的水雷,這下鐵褲裆似的前門也被鬼子給日開了,日軍的軍艦已經豁然可見。老旦未曾想到那軍艦上的炮如此厲害,怎麼比山炮動靜大這麼多?一顆炮彈下來還沒炸,隻那一下砸落的撼動也讓人心驚了。敵艦上密密麻麻的炮筒子嘩啦啦地閃光,陣地上随即火光沖天,僅有的幾顆樹連墩子都炸成了渣。老旦覺得自己和弟兄們像是被一盆炭火蓋在下面的螞蟻,幾乎被烤出了油,燒斷了筋。炮彈掀起的氣旋好像卷走了所有的東西,連空氣都不想留下,灼熱的混雜着炸藥和鋼鐵氣息的熱浪如刀割一般擦過臉龐,直讓人窒息。這仗還怎麼打?日你媽的鬼子咋這球狠惡哩?老旦和弟兄們真後悔戰壕沒有挖得再深一點,如今恨不得自己能變成一隻地鼠,用兩隻手就能掘個洞藏進去。

江岸兩邊的永久性炮台備有很多大口徑的岸炮,據說是德國人給的,都用僞裝網蓋着,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威風,老旦見過那些炮兵顯擺般地擺弄他們那半人高的炮彈,那神氣勁就像在家門口晾曬新婚之夜後黑紅相間的床缛。那玩意要是打中哪個倒黴的鬼子,估計不用炸也砸成肉泥了。如今炮兵們正拼命向敵艦開火,一輪齊射的威力巨大,動靜簡直天崩地裂。一艘敵艦牛哄哄開在前面,被炸個正着,挺大的一個鐵船,竟如同紙糊的一樣瞬間碎成了塊。炮火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鬼子怎能放過它們?敵機立刻在天空聚攏起來,瘋狂撲向了幾座炮台,戰壕裡的機槍手們拼命保護它們,但這種努力無異于用竹竿去捅天上的麻雀,連個邊兒都挨不着。敵艦也集中大口徑炮猛轟炮台,那裡的炮聲終于稀疏了下去。沒過多久,老旦擡頭看去,那些德國炮東倒西歪,并未像想象般破爛,而那些炮兵,就隻看得見稀稀落落散落的腿腳了。

這可如何是好?老旦一下子明白了袁白先生說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是啥球意思,原來自己就要變成鬼子刀下的肉了。

後方竟傳來一陣歡呼聲。老旦鬥膽伸出脖子望去,20多架塗着青天白日旗的國軍飛機噴射着子彈正在追逐着胖墩墩的日軍轟炸機,大家登時歡呼起來,好像旱地裡終于下起了雨,場面一下子熱鬧了不少。老旦興奮地想象,抽煙的鬼子飛行員一定被吓得丢了煙頭,那煙頭沒準正燙了他的蛋哩。天上大小飛機交織纏繞着,不一會兒,國軍的小飛機竟打下來一架敵機,大家都覺得這像是個冬天打雷般的奇迹了。敵戰鬥機不再掃射國軍陣地,轉而惡狠狠撲将過來,和國軍的戰鬥機糾纏在一起。

國軍藏起來的艦船終于亮相了,它們從長江上遊飛速駛來,一些戰艦和個頭不大的魚雷艇正高速撲向隊形散亂的日艦。國軍戰艦搶先掰過身子,用側面的重炮轟擊日艦,幾艘日艦都冒了火,在火光裡慢悠悠地轉着身。沖向日艦的魚雷艇也想趁機摸上兩把,卻失去了先機,被對方扭過來的炮口指個正着,一炮就敲掉了打頭的那個。剩下的魚雷艇拼了,仍然高速向前駛去。兩架日機見狀,從後面俯沖撲向它們,根本不管後面咬着尾巴的國軍飛機。兩艘魚雷艇被子彈敲得火星四冒,爆炸的魚雷把船炸得一塌糊塗。老旦隐約看到船上的人飛向了十幾米的空中,再像爛布一樣地飄落在江水裡。敵機也沒什麼好下場,立馬被屁股後面的國軍飛機打折了腰,拉着火焰栽了。最後一艘魚雷艇運氣很好,居然沖過了日軍炮艦射來的彈幕,在戰士們的歡呼聲中吐出了兩根黑長黑長的魚雷,拖着水花撲向了正在轉身的日艦。兩道巨大的火光騰地升起,龐大的日艦側面被炸開,半邊被炸得鐵皮卷起,人炮亂飛。劇烈的爆炸把艦身上的大炮翻卷着掀上了天,一個炮塔正砸在旁邊的一艘小艦艇上,竟直接把它砸沉了。那艘戰艦被浪頭迅速拽向水底,屁股指向天空,翹起了高高的輪舵和螺旋槳,就那麼直愣愣地支在黑煙缭繞的水面,估計已經觸到了江底。

然而驚喜隻是一瞬。日軍的飛機和軍艦從數量到質量都要強于國軍,國軍哪裡抵擋得住?老旦看着國軍的飛機和軍艦一個個完蛋,心情也随着它們一道跌入了江底。

陣地上響起了哨子聲,這是要求所有人必須進入陣地的命令。不上不行了,死鑽在洞裡也是個活埋。各連隊冒死進入了陣地,開始調整射擊諸元。老旦大聲吆喝着給自己壯膽,趕羊一般把弟兄們趕出了窩。透過望遠鏡老旦看到,日軍的登陸艇已經繞過各種障礙,接近了平坦的江岸,登陸艇上的機槍口徑也不小,把前沿後撤的一個工兵排幹掉了。鬼子們正下餃子般地跳進水裡,挑着太陽旗開始上岸,岸上的地雷早已被炮彈刨沒了。那些東洋海軍陸戰隊衣着齊整,刺刀锃亮,一點也不像老兵們說的那般猥瑣,個子雖小,卻也算威風凜凜。尤其是前面舉着刀的幾個軍官,小白領襯衣比老旦娶媳婦時的被裡還要白淨,要不是他發出的那瘆人的怪叫,老旦幾乎要稀罕這個家夥了。敵機絲毫沒有閑着,一見國軍陣地上冒出人來,趕緊分次俯沖掃射。沒有了國軍飛機的阻礙,他們的射擊準确得驚人,幾乎每一輪俯沖都犁掉個把排的人。老旦第一次見識這樣的陣地防禦戰,天上的飛機吵鬧得根本沒心思瞄準,一輪掃射下來,身邊就倒下幾個弟兄,好在見的飛機也不少了,一見這些瘟神飛來,老旦便忙不叠地挪出他們的彈道。不少機槍手架起機槍來要打飛機,被上面嚴令喝止了,事實證明那是瞎子點燈,有限的彈藥還是留給上岸的鬼子吧。

隐蔽在後方的重炮營開始轟擊江岸。口徑雖不很大,可密集程度足以讓沖鋒的鬼子哭爹喊娘了。不待長官發令,戰士們早早開了火,鬼子剛好闖入了步槍的最佳射程之内。槍林彈雨間,東洋人除了沖鋒,根本沒有躲藏的地方,傷亡很大。可鬼子的第二輪登陸部隊立刻接應上來了,帶來很多迫擊炮和槍榴彈手,貓在彈坑裡支起了小炮,竟然隻用有限的火力就有效地壓制了國軍的射擊。煙霧彈封鎖了陣地前沿,炮彈和榴彈精确地落在國軍戰壕裡,簡直像從旁邊随手丢進來似的,真讓戰士們心驚肉跳。

老旦這個連的迫擊炮手,放炮和放屁一般沒準,十顆炮彈往往隻有兩三顆能靠近目标,塞進去就放,比起鬼子炮兵七八成的精準來,簡直天上地下。幾百鬼子殺聲震天的,驟然加快了沖鋒速度,眨眼之間就到了第一道戰壕前沿。老旦早已不顧飛機大炮的威脅,指揮着大家居高臨下地掃射,他自己也拿起步槍,瞄着一個挑着旗子的鬼子,一槍沒打着,卻打穿了旁邊一個的肚子。這六個連隊雖然沒經過長時間的系統訓練,但因為有不少征戰多年的老兵,所以槍法都有些準頭,三挺重機槍都是老手,個個都是長點射。鬼子也确實沖得有點愣,腰都懶得貓,頃刻間就躺下一百來個了。按照指示的新方位,重炮營的炮火把擠在陣前的鬼子炸得人仰馬翻,他們的迫擊炮陣地也被摧毀了。江畔泥沙飛濺,彈坑密布,鬼子被壓制在一條狹窄的區域中,開始猶猶豫豫地往前蹭。一陣風吹散了煙霧彈的白霧,陣地前面猛地一覽無餘,老旦和弟兄們拼命開火,子彈橫飛,硝煙彌漫,撲在前面的鬼子軍官被打成了蜂窩,陣地前堆起了鬼子層層疊疊的屍體。

老旦的連隊死傷慘重,他身邊的兩個小戰士都趴在了血泊裡,一顆迫擊炮彈正落在二人中間,地上的胳膊腿都分不清誰是誰的。戰壕裡血窪淹腳,到處是包紮的傷兵。在敵機又一次集中掃射和轟炸之後,國軍的狙擊火力弱了下來,炮聲稀疏了,重炮營一樣沒躲過日機的延伸轟炸。此時,鬼子的二梯隊又上了岸,和已經趴在陣地前面的鬼子混成一片,跑來跑去地調整部署,一通煙霧彈後,又開始吱吱呀呀地沖上來。

沒了炮兵掩護,陣地岌岌可危。鬼子一邊沖鋒一邊射擊,迫擊炮、平射炮、擲彈筒,甚至火焰噴射器都上來了。第一道戰壕已是一片火海,那是一班的陣地。老旦看見幾十個鬼子下雨般将手雷投進了他們的戰壕,在一串爆炸聲中,戰士們立刻被一團團煙塵淹沒,一柱猩紅的火焰卷來,他們連哭喊都來不及,就在火焰噴射器的烈焰中化做焦炭。

老旦被這慘象驚呆了!人肉的焦糊味道令他作嘔,看着敵人越過戰壕沖上來,一時竟忘了隐蔽。一個日本兵擡手就是一槍,子彈帶着哨音滑過他的額頭,鬼子槍口噴出的氣流幾乎沖到他的臉上。老旦屁滾尿流般跑了,這才感到額前如被火鈎子燎着了一般的火燙,頭皮被三八大蓋子彈劃開了一個大口子,伴着劇痛,血正流将下來,死死糊住了一隻眼睛。估摸是子彈震到了骨頭,他看誰都是兩個人影,兩耳已然聾了。老旦找救星似的抓住了醫務兵,醫務兵隻看了他一眼就說等着,旁邊開膛破肚地躺着十幾個還沒弄完。老旦隻能自己找了塊髒了吧叽的破布捂着頭,好賴擦開了那隻瞎眼,一擡頭,鬼子竟已經到了,醫務兵正用一個大針頭紮着一個鬼子,鬼子的刺刀透出了他的後背,醫務兵也躺下了。等着醫護的陝西老兵石筒子和沖來的鬼子殺到了一起,石筒子已經少了一隻胳膊,他用左手抓着鬼子的耳朵,像餓狼一樣咬碎了他的喉嚨。鬼子的脖子霎時噴出一道血箭。最後一刻,渾身被打成篩子的石筒子撲向其他鬼子,拉響了身上的手雷。

第二道戰壕眼見不保!鬼子踏着無數的屍體向上進攻,閃光的刺刀和鬼子猙獰的臉孔,讓老旦回想起了黃河岸邊那血腥的一幕。鬼子的手雷已經扔到了他的腳邊,老旦一腳踢了回去,炸飛了兩個鬼子,老旦膽氣陡生,一把扯掉頭上的繃帶,抽出刀來,對着壕裡半死不活的戰友們大喊一聲:

“弟兄們,跟俺宰日本豬!”

老旦很自然地喊出了老鄉曾經用過的口号,似乎這個平淡無奇的口号給了他無窮的力量,讓他史無前例地狂聲怒吼了。老旦躍出壕溝,渾身煙塵,血流滿面,雙手緊握着那把鋒利的日本軍刀,竟一人惡狠狠地撲向敵軍。戰士們見他殺将上去,俱都血脈贲張,接二連三跳出了戰壕,有的脫光膀子,有的擡起機槍,這股奮勇殺出的力量勢不可擋,如同山洪一般瀉了下去。鬼子見勢也奮力大喊着迎了上來,刺刀和大刀切入人體的聲音立刻響成一片。

在這片狹窄的江邊,雙方約一千多人開始了最殘酷的肉搏。此時,雙方的炮火都停止了互射。兩軍戰士都殺紅了眼,國軍的大刀砍卷了刃,鬼子的刺刀紮成了麻花,同歸于盡随處可見。雙方的炮火都停止了互射,敵機也不再掃射,天地之間,這些亡命的戰士發出一陣陣殘忍猙獰的呼号……任何能夠殺人的工具都投入了這場厮殺,各種雪亮的兵器上下翻飛,人們奮力将兵器紮進對方的身體。當兵器不能再使用時,他們就或挖着對方的眼睛,或咬着對方的脖子,或用石頭砸着對方的腦袋,伴之以陣陣野獸般的嗷叫。屍體已堆積如山,殘肢斷體散亂地抛落在沙土上,各式形狀的人頭被往來的亂腳踢來踢去。江岸的大斜坡已被鮮血染成一個巨大的紅色扇面,血流涓涓地彙入長江,浩瀚的長江血色漸濃。江面上浮起無數被炸死的魚,白肚皮泡在血紅的江水裡,和無數的屍體挨在一塊,朝下遊緩緩漂去……

在這場以你死我活同歸于盡為主題的絞殺中,兩軍也半斤八兩。鬼子畢竟在人數上處于劣勢,又遇到這撥國軍的頑強抵抗,人員消耗巨大。國軍守衛陣地的六個連隊也消耗過半。老旦在混戰中背後被紮了一刀,大腿也被刺刀帶下一塊肉來,好在傷口都不深。刺他的那個鬼子也未逃厄運,被一位斜刺裡殺過來的弟兄用槍托砸碎了腦袋。一個精悍的鬼子見老旦用一把日本軍刀砍殺,有些莫名其妙,隻懵了片刻,就成了老旦的刀下鬼,另一個甚至把渾身是血的老旦當成了自己人,就甩給老旦一個屁股,刺刀向外掩護他的後面,老旦驚訝地看着這個和自己貼着屁股的鬼子,穩穩一刀揮出,這鬼子的頭就飛到一邊去了,半空中還回頭看了老旦一眼。老旦殺紅了眼,他估計怎麼也有七八條鬼子的性命記在自己的賬上。他抽空看了看刀,那刀刃依然鋒利如故,不由得慶幸,麻子團長真給了自己一把好刀。

就在鬼子越來越少的時候,頭纏繃帶的五連長大喊一聲:

“殺光狗日的鬼子!”

戰士們振奮精神,挺起已經精疲力竭的身軀,齊聲喊叫着,一起把殘餘的鬼子逼到了下面。老旦把刀在褲腿上蹭了幾下,揮刀奮勇殺去。

炮聲!已經消停了半個時辰的炮火聲驟然響起!

一片耀眼的白光從江上掠起,遠處傳來悶雷一樣的艦炮聲。鬼子艦隊的炮火突然齊刷刷地開火了,炮彈摔豆子般地落在陣地上。發威沖向前沿的戰士們剛來得及發個愣,就在那一團團炙目的火光中送了命。他們根本來不及退回到戰壕裡,巨大的爆炸氣壓把國軍戰士和鬼子一齊推上了天,他們瞬間就被炮彈巨大的沖擊波擠死,而活着的在空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感到那鋒利灼燙的彈片在撕裂着他們的軀體,還來不及感受到疼痛,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就已經碎為肉塊。鬼子後撤的火焰噴射手也被炸中,爆炸的火焰吞沒了那裡的幾十号人,無論是鬼子還是國軍,他們垂死的哭号聲都别無二緻了。

老旦被爆炸的氣浪掀到了壕溝的另一頭,一頭紮進了熱乎乎的沙土裡。在半昏迷狀态中,他感到渾身上下都是窟窿,每個窟窿都在流血,都在漏風,分不清是哪個傷口讓他感到如此疼痛又如此冰涼。恍惚間,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是在夢境裡還是在現實中。他試圖用雙臂支起自己的身體,可它們一點都不聽使喚,都被炮火嚴重灼傷,一隻臂膀還脫臼擰到了後面。爆炸的氣浪幾乎把他的胸腔壓扁,他要拼命喘氣才能勉強呼吸,耳朵裡隻有一片單調而巨大的混響,連自己劇烈的咳嗽聲都聽不到。天邊仿佛有人在問:你就這麼死了麼?俺真的就要死個球的了?老旦用頭艱難地支起身體,像蛇一樣掙紮着挪到壕邊。眼前看到的景象讓他終生難忘:一片鮮紅的土地,一片血肉的戰場,層層疊疊的肢體冒着青煙,仿佛還在蠕動。殘肢斷體和着沙土一堆堆地散落在眼前,已經分不清誰是戰友誰是鬼子,在去閻王爺那裡報到時他們都毫無特點了。幾個缺胳膊少腿的鬼子正掙紮着往回爬去,老旦用還有知覺的左手抓起一枝步槍,勉強向他們射擊,可是怎麼也打不着,步槍巨大的後坐力頂得自己陣陣麻痛。

“我日你媽……”

一聲長長的号叫響起,那是渾身是血的小六子,炮火幾乎剝光了他的衣服,胯下的命根好像已經碎成一團了。他正一瘸一拐地追向前去,一刀一刀地砍着幾個往回爬的鬼子,他那把血紅的大片刀幾乎快要斷了,鬼子已是垂死之身,隻能任由這個瘋狂的裸體士兵把自己剁成肉醬。老旦跪在壕邊,麻木地看着小六子,這可憐的孩子已經成了太監了,他放任自己的傷口汩汩流着血,卻不放過地上任何一個鬼子。活着的其他戰友也開始尋找地上還有氣兒的鬼子,隻要看見動彈的,就狠狠剁上緻命一刀。

忽然,陣地後面傳來一串号聲。老旦費力地回頭望去,隻見一面藍色的、幹幹淨淨的旗幟被高舉在空中,幾百名增援的戰士正全副武裝飛奔而來。他們迅速進入了陣地,一邊支架武器,一邊找尋活着的戰友。老旦赫然看到了鐵塔一樣的麻子團長,他持槍而立,目光如刀鋒般緩緩掃過陣地,大聲命令着戰士們。幾個學生娃模樣的兵一邊流淚,一邊把死在壕溝裡的戰友們擡出去,不少人在嘔吐,因為他們不是在擡活人,而是在擡一團團分不清身份和器官的殘軀。

終于,兩隻有力的臂膀把瀕臨休克的老旦抱上擔架,一人幫他打着繃帶,一人為他擦着臉上的鮮血。當擔架騰空而起的時候,老旦突然感到一陣幸福的暖流撫過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他的眼淚噴湧而出。這一瞬間,他是那麼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可貴和幸存的不易。從軍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壯烈,并由衷地為之自豪了。他想動彈一下,可一陣劇痛立時襲擊過來,疼得他幾乎暈厥過去。他心裡又一寒,傷成這樣,這命不知還保得住不?

“團長!”

哽咽的老旦用盡力氣大喊一聲。麻子團長回過頭來,心疼地看着他。老旦顫抖着指向不遠處的地面。

“刀!”

順着他的指向,麻子團長從血泊裡拿起那把他再熟悉不過的日本軍刀。

“團長,俺殺了好多鬼子!”

“俺知道!俺看見了!”

“團長,你拿着刀吧,俺不行了!”

眼見昨日還生龍活虎的漢子,今日變成了無處不流血的垂死之人,麻子團長眼眶濕潤了。

“别他娘的瞎說,你這傷不算個啥!在上海的時候,俺的團長腸子拖在地上好幾米,現在養在城裡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這算個球呢?”

“團長,弟兄們……弟兄們太慘了!”

“可他們都是英雄!鬼子一個也沒有上得去!他們光榮!你别難過,你他娘的死不了,回去好好養傷,回來還是條好漢!”

老旦終于無力再說話,大量的失血讓他渾身針紮一般的疼痛,舌頭變得僵硬,眼神也有些迷離了。昏過去之前,他隻隐約聽見遠處的炮聲又隆隆響起,鬼子飛機那恐怖的馬達聲又從天而降……

“救活他,不準讓他死!”團長大喊一聲。

“不準叫他死!”貓在洞裡的老旦想起了十年前麻子團長說的這句話。這和剛才共軍司令官說的話多麼像啊!原來共軍軍官也這麼關心自己的士兵?原以為共軍士兵那麼玩命都是被逼的,國軍長官們都是這樣說的,說共軍動不動就斃人。士兵的家人也是被逼迫才把家裡的糧食送到共軍前線的,不服從就集體槍斃。征戰多年,老旦對戰争勝負決定因素開始有了認識。抗戰打了八年,最後能把鬼子打出去,鬼子自家後院起火是一回事,而中國人為國為家勁往一塊使更是關鍵,戰略戰術雖然不濟,可打仗也真的拼命。鬼子再厲害,也架不住你死了我上,我死了他再來的長年消耗。我武器裝備不如你,戰術水平不如你,但是我三個拼你一個,我和你一樣不要命。故老旦不相信逼出來的共軍士兵可以在東北如此嚣張,更把曾和自己并肩作戰的國軍弟兄們打個稀爛。至于共軍是不是會比小鬼子更壞,逮着俘虜就用刺刀挑了,這個倒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畢竟是說中國話的自己人哪!”

如今,殺人依舊毫不手軟的老旦開始心虛。那瘋狂撲來的共軍戰士,看起來更像當年沖鋒的戰友們,面對他們,他再也無法激發出自己心裡那股強烈的仇恨,再拿不出大吼一聲跳出戰壕、揮刀狂砍鬼子的勇猛和豪氣來。自己還是一個好兵麼?以往的那股子悍性跑到哪裡去了?現在竟然鑽進這個不如狗窩大的洞裡,屁都不敢痛快地放,真是他娘的羞恥!要知道,當年打鬼子時,他和弟兄們唯一想到的就是看看挂在腰上的手雷夠不夠。想起跪在地上向共軍投降的那十幾個弟兄,老旦從心底泛起一陣悲涼,個個都是老兵啊!有的人甚至比自己當兵還早,有打過長沙的,有打過衡陽的,有在敵後跟着副連長夏千打過五年遊擊的,任意挑一個出來,都是和鬼子面對面拼殺都不會皺眉的!讓他們向鬼子下跪,那萬萬不可能,還不如給他們一顆槍子兒,可他們竟然跪在那裡,向共軍舉起了雙手!

日你媽的!想不明白!

半夜,透入骨髓的寒冷已不容老旦再多回憶。酒壺終于見底兒,卻仍然無法驅除四肢的麻木。透過箱底微弱的光,可以隐約看到戰壕裡不少共軍士兵,那鐵鏟子上下翻飛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共軍在拼命地挖戰壕。國軍指揮部會輕易放棄這麼重要的前沿陣地?那些坦克和飛機都哪兒去了?

箱子外邊的光突然亮了起來,差點刺傷了老旦瞪着的眼。震天的炮火聲緊接着響起,一顆接一顆的重磅炮彈砸在戰壕的前後,喊叫聲,拉槍栓的嘩啦聲,以及人的跑動聲,頓時充滿了戰壕。

“國民黨反攻了,同志們進入陣地!”

“他們還敢反擊?我幹死他們!”

“當心敵人的坦克!炸藥包準備!”

“不要慌,放近了再打……”

隆隆的炮聲一路向後轟過去,大地開始有規律的震顫。估計至少有十幾輛坦克在進攻了,按照步坦協調的規律,那至少應該有三百多人上來了。老旦一陣興奮——隻要弟兄們能夠沖上來,就可以趁亂逃脫,不管大家是不是攻得下這陣地,跑回去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一定要平安回家!

十年的征戰使他傷痕累累。頭上就不說了,這裡好了那裡又挂花;胳膊上全是各色疤痕;胸前十幾個疤密密麻麻;腰眼上三個大小不一的刀口相互交錯;腿上也是坑坑窪窪的找不到一塊平地方。每一處傷口都是一段恐怖和悲傷的回憶,給他搓澡的小兵曾經吓得手腳發抖。有些時候,老旦真覺得自己快成神了,為啥就沒有一顆子彈不偏不倚地敲中自己的要害?為啥好些新兵第一次嘗試沖鋒,挨到的第一顆子彈就正中心髒或頭部,蹬幾下腿兒便咽了氣?為啥麻子團長百戰不死卻莫名其妙地自殺了?為啥早已厭戰的黃老倌子歸隐黃家沖十幾年還要出來打鬼子?為啥死神總是離自己那麼近卻又不忘記用各種方式來折磨自己的身體?每當他在夜晚撫摸自己的身體時,一種強烈的宿命感就油然而生。

坦克的轟鳴聲越來越近,共軍已經開火。他們在壕溝裡跑來跑去,高聲喊叫着。坦克的炮聲清脆悅耳,估計這些鐵家夥都已經到了五百米的範圍之内,國軍大概都躲在坦克後面沖鋒吧?整個陣地除了槍炮聲,聽不到人的喊殺聲。共軍的炮兵看來也很有經驗,把炮彈都集中打在了一處。即便在洞裡,老旦也能清楚地聽到炮彈砸在坦克外殼上那清脆的碰撞聲,在震耳欲聾的連環爆炸聲中,共軍發出一陣歡呼,估計是有坦克被摧毀了。

伴随着巨大的轟鳴,國軍的飛機趕來助戰了。大串炸彈落将下來,聽那動靜兒,戰壕裡正在激戰的共軍必定不及躲閃,估計登時被炸死一片了。洞口的箱子也險些被掀了開來。此光景讓老旦想起了鬼子飛機往頭上扔炸彈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飛機機槍子彈打進土裡發出噗噗聲,引得老旦一陣尿緊。國軍聽起來已沖到了陣前,機槍的掃射聲和手雷的爆炸聲,以及火焰噴射器的呼嘯聲此起彼伏。又一輪飛機的掃射過去,終于聽到了共軍的哭喊聲,那是人将死之前的哀号,大多是喊了幾聲就沒了動靜,再勇敢的兵,要死了不也這個球樣?老旦歎了口氣。有個共軍倒在了洞口,嘴裡喃喃念叨着:

“娘,救俺……娘……救俺,娘……”

随着外邊人聲的漸滅,老旦壯着膽子扒開了洞口,推倒彈藥箱探出頭來。火光彌漫了整條戰壕,他赫然看到,共軍的屍體遍布溝底,仿佛還在火光中微微蠕動。眼前趴着一個強壯的兵,後背血肉模糊,一個碗口大的洞正如噴泉一樣冒着血。他的身軀下面壓着一個瘦小的兵,穿過上面那個人的機槍子彈也沒有放過這個娃。娃子的肚子上腸肚外翻,紅黃相間,嘴上還在抽搐着喃喃自語,原來就是這娃子在一遍遍地用河南話喊着親娘。

戰壕裡已經沒有什麼活物了,還能動的都是行将死去的人。老旦慢慢爬出這個憋屈了一整天的洞,随手拎過一隻沖鋒槍,看看周圍沒有動靜,慢慢地伸出腦袋望去。

幾輛坦克在大火裡燒得黑裡透紅,其中有三四輛沖到了陣地前面。頭戴黑綠色鋼盔的國軍戰士們正在檢查着壕溝外面的情況,用沖鋒槍掃着溝裡面還能動的人。這條300米不到的戰壕已經被國軍反攻回來。飛機已經去遠了,幾百個國軍正沖過這道壕溝往後撲去。陣地前燃起的沖天大火照在眼下這個小後生蒼白的臉上,他臉龐清秀,五官玲珑,眉宇之間稚嫩未脫,他是如此年輕,臉蛋子上還有未褪去的潮紅,原本蔥皮一樣白淨的臉上滿是血污。他的兩隻手因為痛楚,正神經質地挖着身邊的土地。老旦費力地搬走壓在他身上的大個子,扶起孩子的頭,手忙腳亂地用手去堵他身上那幾個窟窿。這娃子必死無疑了!他隻希望能延續一會兒這個可憐兮兮的生命,可這卻讓娃子低頭看到了自己霍霍亂跳的内髒,娃子立刻一陣抽搐,嘴裡吐出一串帶血的口沫。

“娃,你就是五根子?”老旦一邊為他擦去臉上的血,一邊問道。

熟悉的河南口音頓時讓五根子目光裡有了一些生氣,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并沒有注意到老旦是從距他不遠的洞裡爬出來的。老旦費力地搬過壓在孩子身上的那個大塊頭,翻過來看了看他的臉,那張方闊的臉原本應該布滿紅潤的光澤,現在卻已經蒼白得如同冬天的河床了。

“班長他想掩護俺……大哥,你……你是國民黨?”孩子費力地說。

“嗯,俺是!”

“别跟着他們打了,大哥,别跟着國民黨了……你們好多兄弟都過來了……咳……咳……”

“娃子你别說了,留着命回去照顧你娘!”老旦鼻子陡然一酸。

“大哥,你救救俺,俺不行了,你救救俺……”

掙紮在死亡邊緣的五根子熱淚滾滾,痛不欲生,哽咽不能成言。老旦握住這個老鄉娃子的手,心情沉重得像壓了碾盤一般。肝部湧出的鮮血将他的肚子浸在了血泊裡,這樣的開放性髒器損傷是沒希望救活的。老旦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隻得緊緊地抱住這個才17歲的孩子,就像抱着死在常德的那個黃家沖的小兵娃子黃瑞梁一般。他們都一樣年輕,都有一樣望眼欲穿的爹娘盼着回家,但就都這樣死去了!

“娃,你家還有啥人?”

“還……還有個妹子,老爹老娘……”

“有啥話讓俺帶不?”

“俺家在信陽彭家灣……長台村……告訴俺娘,說我好好的,别惦記俺……”孩子的眼神開始發散,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一隻手緊緊抓着身邊這個老鄉。

“走的時候,有人給俺娘說親……喬莊的妹子……女子好看唉……”

臨終的這段美好回憶仿佛讓他忘記了痛苦,臉上留下了一絲微笑。五根子就這樣睜着眼、帶着無比的留戀死在這個國軍老鄉的懷裡。老旦輕輕合上他的雙眼,慢慢将他放在地上,擺正他的身體,把槍放在他的臂彎。那已經是一張灰白的臉了,一小時前,首長剛給了他一個“不準犧牲”的承諾,而此時,他的身體已經像他的步槍一樣冰涼了。一陣風吹過,老旦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好久沒流過眼淚了,他趕忙用肮髒的袖子擦了擦,又緊張地四處看看,确認不會有人察覺,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慢地爬出了戰壕。戰壕的兩邊一樣霧氣重重,東邊是共軍,西邊是國軍,該往哪邊去呢?兩邊注定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到底哪一種選擇能讓自己回家呢?他猶豫而茫然了。

“有根兒快十三了,出門時翠兒要真懷上了,則小的也已9歲,都能幫他娘幹活了。家裡的土房也該修補修補了。那頭叫驢不知道死了沒,有沒有配幾條崽子?院裡的梨樹今兒個秋天有收成不?共軍要是解放了村裡,家裡會不會因為自己在幫國軍打仗而撈不到啥好處,讓他們受牽連?他們會不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老旦心裡掠過無數個疑問,再一回頭,國軍士兵們已經找到了他。

“老哥,敢情你一直在這兒啊?兄弟們都以為你光榮了,小柱子還哭了一鼻子呢!”

老旦跳上戰壕,也不應答,隻坐在壕邊啧啧地抽起煙來。

回到連裡,仿佛沒有人覺察到自己有什麼異樣,仿佛他隻是去撒了泡尿一樣。手下一個老兵眯縫着眼睛遞給他一枝煙,幫他點上了,就蔫蔫地轉身離去了。老旦到營部報告戰況和連隊損失,長官們都垂頭喪氣,也沒有聽完他的彙報,就擺擺手去了。

“還是回這邊來了,以後該咋辦呢?”老旦肚子裡裝着這個令他極度困惑的問題,在疲憊中沉沉地睡去……

離家的頭一個晚上,女人使出了渾身解數,翻滾騰挪,上下扭絞,把個老旦折騰得空空如也,筋疲力盡。女人在他身上留下了無數個牙印和紅紫,以及滿身的汗水。流淌出來的各種液體将他們緊緊地粘乎在一起,發着奇怪的味道。女人摟着他的頭,豐滿的腿纏繞着他的腰,白胖胖的手撫摩着他火熱的身體,輕聲道:

“打鬼子多幾個心眼,勤趴着點。别人往前沖,自己腳底下絆着點蒜,折幾個跟頭,啊?受傷了就趴着,别愣往前咯蹭!”

女人愛惜地把玩着男人那聲聞鄉裡的寶貝說:

“哪受傷了這兒也别受傷,啊?俺等着你回來,天天折騰死你!”

在重慶駐防時,一塊彈片差點削去了他的命根子,老旦吓得半天站不起身來。可惡的彈片斜斜掠過他胯下,深深紮進了大腿根部,差一點就切斷了動脈。在醫院裡養傷時,老旦仍然心驚肉跳,這命看來是保得住了,可這玩意兒還好使不?這可是自己威震闆子村的招牌,是袁白先生誇耀的利器啊,斷斷不能沒了威風!乘着夜深人靜,傷兵們鼾聲如雷之時,他就悄悄用手撸把一次,以檢驗那東西的功能,實驗證明沒啥問題,一樣可以翻着白眼呲個痛快,那力道仿佛還比以前猛烈了一些。可是幾次下來,他倒還上了瘾,隔三差五地就要在被窩裡搗騰一回,否則連覺都睡不好。次數多了,警惕性就差了,終于被換尿盆的小護士撞個正着。怒目圓睜的四川妹子一把掀開他的被子,大聲罵道:

“沒臉的,隻剩一口氣了還忘不了女人,要想早點好就把那玩意兒給我縮回去!”

驚慌失措、正在臨界點沖刺的老旦被吓得瞬間陽痿,憋出一身粘乎乎的臭汗,在床上縮成一團。他趕忙藏起那個羞于見人的東西,覺得像一隻被主人發現正在偷腥的貓,滿臉滾燙燥熱。被驚醒的戰士們哈哈大笑,一個沒腿的兄弟笑着調侃道:

“妹子,你看老哥是有老婆娃子的人了,你就幫他撸一把,稱了他的心願得了,要不然他每宿上上下下的,吵得咱們睡不了覺唉!”

潑辣的川妹子縱見多識廣,也被臊得兩頰绯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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