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蝜蝂(fùbǎn)傳》,選自柳宗元的《柳河東集》。
作者簡介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和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祖籍河東(今山西省永濟縣)人,漢族。代宗大曆八年(773)出生于京都長安(今陝西省西安市)。與韓愈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并稱韓柳。與劉禹錫并稱“劉柳”。與王維,孟浩然,韋應物并稱“王孟韋柳”。世稱柳河東或柳柳州。
柳宗元出身于官宦家庭,少有才名,早有大志。早年為考進士,文以辭采華麗為工。貞元九年(793)中進士,十四年登博學鴻詞科,授集賢殿正字。一度為藍田尉,後入朝為官,積極參與王叔文集團政治革新,遷禮部員外郎。永貞元年(805)九月,革新失敗,貶邵州刺史,十一月加貶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馬。元和十年(815)春回京師,又出為柳州刺史,政績卓着。憲宗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公元819年11月28日)卒于柳州任所。
柳宗元一生留詩文作品達600餘篇,其文的成就大于詩。骈文有近百篇,散文論說性強,筆鋒犀利,諷刺辛辣,富于戰鬥性,遊記寫景狀物,多所寄托。哲學着作有《天說》、《天時》、《封建論》等。柳宗元的作品由唐代劉禹錫保存下業,并編成集。有《柳河東集》。主要作品有《三戒》(《臨江之麋》《黔之驢》《永某氏之鼠》)。
原文信息
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人或憐之,為去其負。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不知為己所累,唯恐其不積。及其怠而踬也,黜棄之,遷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祿,而貪取滋甚,以近于危墜,觀前之死亡不知戒。雖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則小蟲也,亦足哀夫!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蝜蝂(fùbǎn):《爾雅》中記載的一種黑色小蟲,背隆起部分可負物。
辄(zhé):立即,就。辄持取:就去抓取。
卬(áng):同“昂”,仰,擡頭。
困劇:非常困倦疲累。困,疲乏。劇,很,非常。
澀:不光滑。
因:因而。
卒:最後,最終。
踬仆(zhìpū):跌倒,這裡是被東西壓倒的意思。
或:有人,有時。
去:除去,拿掉。負:負擔,指小蟲身上背的東西。
苟:隻要,如果。
故:原來。
好(hào):喜愛。上高:爬高。
已:停止。
嗜取者:貪得無厭的人。嗜,貪,喜好。
貨:這裡泛指财物。
厚:動詞,增加。室:家。
怠(dài):通“殆”,松懈。
踬:跌倒,這裡是垮台失敗的意思。
黜(chù)棄:罷官。
遷徙:這裡指貶斥放逐,流放。
以:通“已”,已經。病:疲憊。
不艾(yì):不停止。艾,止息,停息,悔改。
滋:更加。
前之死亡:以前因貪财而死的人。
戒:吸取教訓。
形:形體。魁然:壯偉的樣子。
名人:被命名為人,意義為被稱作是人。
白話譯文
蝜蝂是一種善于背東西的小蟲。它在爬行中遇到東西,就抓取過來,仰起頭背着它們。背負的東西越來越重,即使非常疲乏勞累也不停止。它的背很粗糙,因而物體堆積不會散落,最終被壓倒爬不起來。有時人們可憐它,替它除去背上的物體。可是如果它還能爬行,就像原先一樣抓取物體。它又喜歡往高處爬,用盡了它的力氣也不停止,直至跌落到地上摔死。
如今世上那些貪得無厭的人,見到錢财就不放過,用來增加他們的家産,不知道财貨會成為自己的累贅,還隻擔心财富積聚得不夠多。等到他們壞了事栽了跟頭,有的被貶斥罷官,有的被流放到邊遠地區,這也夠痛苦的了。一旦再被起用,他們仍不肯悔改,成天想着提高自己的官位,增加自己的俸祿,而且變本加厲地貪取錢财,因而面臨着從高處摔下來的危險,看到前人由于極力求官貪财而自取滅亡也不知引以為戒。即使他們的外形看起來龐大,他們的名義是人,可是智慧卻和蝜蝂小蟲一樣。這也太可悲了!
創作背景
唐順宗永貞元年(805年),王叔文集團倡導的永貞革新失敗,柳宗元因此而遭貶。永貞元年九月,先貶邵州刺史;十一月,在赴任途中再加貶永州司馬。從此時到元和十年(815年)一月接诏回長安,柳宗元在永州一共生活了十年。這篇文章即創作于貶官永州時期。永州十年,柳宗元生活環境惡劣,親朋好友離散,四處求援無門,身體狀況下降,精神世界痛苦,于是他寫下這篇《蝜蝂傳》,為的就是要沖破這惡劣的物質環境,沖破這苦悶的精神世界,要對着周圍令人窒息的環境,對着自己不公平的命運發出憤怒的呐喊。
作品鑒賞
這是一篇寓言小品,通過描寫小蟲蝜蝂善負物、喜爬高的特性,諷刺“今世之嗜取者”聚斂資财、貪得無厭、至死不悟的醜惡面目和心态,它的寓意為要懂得知足常樂,不要太貪心,嘲諷了追求名位、貪婪成性的醜行。
文章包括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抓住蝜蝂善負物,喜爬高兩個特性;第二部分諷刺腐敗官僚的貪得無厭。這兩部分分别扣住蝜蝂和腐敗官吏各自特點展開議論,兩部分相互對應,意理一貫,内在邏輯十分嚴密,将小蟲和官僚的形象淋漓盡緻地揭示出來。雖然篇幅短小,卻像是一面明鏡映射出當時社會的黑暗現實。作者善于觀察生活,寫小蟲持物負重的本性如可目睹;更善于思考社會人生問題,寫貪官污吏的貪婪成性入木三分。
此文的一個重要特色是塑造了蝜蝂這一藝術形象。柳宗元的文章善于繪聲繪影,因物肖形,創造了比較完整的、個性化的寓言形象,既集中動物本身的特征,形象鮮明生動,又揭示了現實生活中某些人的嘴臉,寓意深刻。這篇《蝜蝂傳》就是集中了許多善執物、好上高的小蟲的特點,塑造了一個貪婪,愚頑的蝜蝂小蟲形象。蝜蝂是一種由作者幻形出來的小動物。此名雖出現在《爾雅·蟲部》中,而郭璞卻無法對它注釋隻注上“未詳”二字。可見,蝜蝂不是存在于現實生活中的小蟲。
柳宗元創造這一形象的目的,是諷刺吏道的黑暗和腐敗。作者對這種小蟲的特征作了非常細緻的描繪,其身上具有了貪官典型的特征:一是好物:“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負之。”“苟能行,又持取如故。”有貪得無厭的特點。二是好高:“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有攫取權力的特點。其所諷對象非常明确,作者在後面的議論部分更明确了諷刺的指向。因此章士钊在《柳文指要》中直接指出,文中蝜蝂所諷刺的是柳宗元熟悉的唐朝宰相王涯,此人無比貪婪,其結局與蝜蝂一樣,死于自己所積累的财富。其實蝜蝂形象的刻畫主要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一種普遍存在于官場中的社會現象。
此文的另一個特色是運用了象征的表現手法,通過描寫蝜蝂貪得無厭,最終因此喪身于這一性格,形象地寫出貪官污吏的貪婪愚蠢以及最後的悲慘命運,表達了作者對于官場腐敗的厭惡以及批判。聯系作者的政治曆程來看,這篇文章同時應包含着作者自己在政治鬥争中所取得的教訓。
這篇文章,行文簡約精妙,說理師法自然,結構細密,邏輯嚴謹,類比恰切,過渡自然,語言犀利,叙事生動,議論精警,寓意深刻,具有很強的批判精神。更妙的地方是,連作者自己都可能始料未及,此文給後世的閱讀者、研究者提供不盡的想象空間,千載以後,仍能警戒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