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走後怎樣

娜拉走後怎樣

魯迅雜文集墳中作品
《娜(nuó)拉走後怎樣》是魯迅先生于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文藝會上的一篇演講稿。後來收入他的雜文集《墳》。[1]魯迅在這篇文章中敏銳地撲捉到了“娜拉走後怎樣”這個重大的社會問題,并揭示出娜拉的命運:不是堕落,就是回來。
    書名:娜拉走後怎樣 作者:魯迅 類别:演講稿 頁數:22 定價:32 裝幀:精裝

文章簡介

《娜拉走後怎樣》是魯迅先生于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文藝會上的一篇演講稿。後來收入他的雜文集《墳》。

原文欣賞

演講内容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文藝會講

我今天要講的是“娜拉走後怎樣?”

《娜拉》一名EinPuppenheim,中國譯作《傀儡家庭》。但Puppe不單是牽線的傀儡,孩子抱着玩的人形〔4〕也是;引申開去,别人怎麼指揮,他便怎麼做的人也是。娜拉當初是滿足地生活在所謂幸福的家庭裡的,但是她竟覺悟了:自己是丈夫的傀儡,孩子們又是她的傀儡。她于是走了,隻聽得關門聲,接着就是閉幕。這想來大家都知道,不必細說了。

娜拉要怎樣才不走呢?或者說伊孛生自己有解答,就是DieFrauvomMeer,《海的夫人》的。這女人是已經結婚的了,然而先前有一個愛人在海的彼岸,一日突然尋來,叫她一同去。她便告知她的丈夫,要和那外來人會面。臨末,她的丈夫說,“現在放你完全自由。(走與不走)你能夠自己選擇,并且還要自己負責任。”于是什麼事全都改變,她就不走了。這樣看來,娜拉倘也得到這樣的自由,或者也便可以安住。

但娜拉畢竟是走了的。走了以後怎樣?伊孛生并無解答;而且他已經死了。即使不死,他也不負解答的責任。因為伊孛生是在做詩,不是為社會提出問題來而且代為解答。就如黃莺一樣,因為他自己要歌唱,所以他歌唱,不是要唱給人們聽得有趣,有益。伊孛生是很不通世故的,相傳在許多婦女們一同招待他的筵宴上,代表者起來緻謝他作了《傀儡家庭》,将女性的自覺,解放這些事,給人心以新的啟示的時候,他卻答道,“我寫那篇卻并不是這意思,我不過是做詩。”

娜拉走後怎樣?——别人可是也發表過意見的。一個英國人曾作一篇戲劇,說一個新式的女子走出家庭,再也沒有路走,終于堕落,進了妓院了。還有一個中國人,——我稱他什麼呢?上海的文學家罷,——說他所見的《娜拉》是和現譯本不同,娜拉終于回來了。這樣的本子可惜沒有第二人看見,除非是伊孛生自己寄給他的。但從事理上推想起來,娜拉或者也實在隻有兩條路:不是堕落,就是回來。因為如果是一匹小鳥,則籠子裡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籠門,外面便又有鷹,有貓,以及别的什麼東西之類;倘使已經關得麻痹了翅子,忘卻了飛翔,也誠然是無路可以走。還有一條,就是餓死了,但餓死已經離開了生活,更無所謂問題,所以也不是什麼路。

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夢境的,因此隻得走;可是走了以後,有時卻也免不掉堕落或回來。否則,就得問:她除了覺醒的心以外,還帶了什麼去?倘隻有一條像諸君一樣的紫紅的絨繩的圍巾,那可是無論寬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還須更富有,提包裡有準備,直白地說,就是要有錢。

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

錢這個字很難聽,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們所非笑,但我總覺得人們的議論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飯前和飯後,也往往有些差别。凡承認飯需錢買,而以說錢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裡面怕總還有魚肉沒有消化完,須得餓他一天之後,再來聽他發議論。

所以為娜拉計,錢,——高雅的說罷,就是經濟,是最要緊的了。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人類有一個大缺點,就是常常要饑餓。為補救這缺點起見,為準備不做傀儡起見,在目下的社會裡,經濟權就見得最要緊了。第一,在家應該先獲得男女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會應該獲得男女相等的勢力。可惜我不知道這權柄如何取得,單知道仍然要戰鬥;或者也許比要求參政權更要用劇烈的戰鬥。

要求經濟權固然是很平凡的事,然而也許比要求高尚的參政權以及博大的女子解放之類更煩難。天下事盡有小作為比大作為更煩難的。譬如現在似的冬天,我們隻有這一件棉襖,然而必須救助一個将要凍死的苦人,否則便須坐在菩提樹下冥想普度一切人類的方法〔7〕去。普度一切人類和救活一人,大小實在相去太遠了,然而倘叫我挑選,我就立刻到菩提樹下去坐着,因為免得脫下唯一的棉襖來凍殺自己。所以在家裡說要參政權,是不至于大遭反對的,一說到經濟的平勻分配,或不免面前就遇見敵人,這就當然要有劇烈的戰鬥。

世間有一種無賴精神,那要義就是韌性。聽說拳匪〔9〕亂後,天津的青皮,就是所謂無賴者很跋扈,譬如給人搬一件行李,他就要兩元,對他說這行李小,他說要兩元,對他說道路近,他說要兩元,對他說不要搬了,他說也仍然要兩元。青皮固然是不足為法的,而那韌性卻大可以佩服。要求經濟權也一樣,有人說這事情太陳腐了,就答道要經濟權;說是太卑鄙了,就答道要經濟權;說是經濟制度就要改變了,用不着再操心,也仍然答道要經濟權。其實,在現在,一個娜拉的出走,或者也許不至于感到困難的,因為這人物很特别,舉動也新鮮,能得到若幹人們的同情,幫助着生活。生活在人們的同情之下,已經是不自由了,然而倘有一百個娜拉出走,便連同情也減少,有一千一萬個出走,就得到厭惡了,斷不如自己握着經濟權之為可靠。

在經濟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麼?也還是傀儡。無非被人所牽的事可以減少,而自己能牽的傀儡可以增多罷了。因為在現在的社會裡,不但女人常作男人的傀儡,就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相互地作傀儡,男人也常作女人的傀儡,這決不是幾個女人取得經濟權所能救的。但人不能餓着靜候理想世界的到來,至少也得留一點殘喘,正如涸轍之鲋〔10〕,急謀升鬥之水一樣,就要這較為切近的經濟權,一面再想别的法。

如果經濟制度竟改革了,那上文當然完全是廢話。

然而上文,是又将娜拉當作一個普通的人物而說的,假使她很特别,自己情願闖出去做犧牲,那就又另是一回事。我們無權去勸誘人做犧牲,也無權去阻止人做犧牲。況且世上也盡有樂于犧牲,樂于受苦的人物。歐洲有一個傳說,耶稣去釘十字架時,休息在Ahasvar〔11〕的檐下,Ahasvar不準他,于是被了咒詛,使他永世不得休息,直到末日裁判的時候。Ahasvar從此就歇不下,隻是走,現在還在走。走是苦的,安息是樂的,他何以不安息呢?雖說背着咒詛,可是大約總該是覺得走比安息還适意,所以始終狂走的罷。

隻是這犧牲的适意是屬于自己的,與志士們之所謂為社會者無涉。群衆,——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12〕,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前常有幾個人張着嘴看剝羊,仿佛頗愉快,人的犧牲能給與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後走不幾步,他們并這一點愉快也就忘卻了。對于這樣的群衆沒有法,隻好使他們無戲可看倒是療救,正無需乎震駭一時的犧牲,不如深沉的韌性的戰鬥。

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動,能改裝。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國自己是不肯動彈的。我想這鞭子總要來,好壞是别一問題,然而總要打到的。但是從那裡來,怎麼地來,我也是不能确切地知道。

我這講演也就此完結了。

詞句注釋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四年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文藝會刊》第六期。同年八月一日上海《婦女雜志》第十卷第八号轉載時,篇末有該雜志的編者附記:“這篇是魯迅先生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講演稿,曾經刊載該校出版《文藝會刊》的第六期。新近因為我們向先生讨文章,承他把原文重加訂正,給本志發表。”〔3〕瑙威 通譯挪威。

〔4〕人形 日語,即人形的玩具。

〔5〕李賀(790—816) 字長吉,昌谷(今河南宜陽)人,唐代詩人。一生官職卑微,郁郁不得志。著有《李長吉歌詩》四卷。關于他“玉樓赴召”的故事,唐代詩人李商隐《李賀小傳》說:“長吉将死時,忽晝見一绯衣人,駕赤虬,持一版,書若太古篆或霹靂石文者,雲:‘當召長吉。’長吉了不能讀,歘下榻叩頭言:‘阿彌女老且病,賀不願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樓,立召君為記,天上差樂不苦也。’長吉獨泣,邊人盡見之。少之,長吉氣絕。”

〔6〕阿爾志跋綏夫(1878—1927) 俄國小說家。他的作品主要描寫精神頹廢者的生活,有些也反映了沙皇統治的黑暗。十月革命後逃亡國外,死于華沙。下文所述是他的小說《工人綏惠略夫》中綏惠略夫對亞拉借夫所說的話,見該書第九章。

〔7〕這是借用關于釋迦牟尼的傳說。相傳佛教始祖釋迦牟尼(約前565—前486)有感于人生的生老病死等苦惱,在二十九歲時立志出家修行,遍曆各地,苦行六年,仍未能悟道,後坐在菩提樹下發誓說:“若不成正覺,雖骨碎肉腐,亦不起此座。”靜思七日,就克服了各種煩惱,頓成“正覺”。

〔8〕Note-book 英語:筆記簿。

〔9〕拳匪 一九○○年(庚子)爆發了義和團反對帝國主義的武裝鬥争,參加這次鬥争的有中國北部的農民、手工業者、水陸運輸工人、士兵等廣大群衆。他們采取了落後迷信的組織方式和鬥争方式,設立拳會,練習拳棒,因而被稱為“拳民”,當時統治階級和帝國主義者則誣蔑他們為“拳匪”。

〔10〕“涸轍之鲋” 戰國時莊周的一個寓言,見《莊子·外物》:“莊周家貧,故往貸粟于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将得邑金,将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鲋魚焉。周問之曰:“鲋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鬥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鬥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魚之肆。”

〔11〕Ahasvar 阿哈斯瓦爾,歐洲傳說中的一個補鞋匠,被稱為“流浪的猶太人”。

〔12〕觳觫,恐懼顫抖的樣子。《孟子·梁惠王》:“吾不忍其觳觫”。

寫作背景

娜拉是挪威劇作家易蔔生的經典社會問題劇《玩偶之家》的主人公。她在經曆了一場家庭變故後,終于看清了丈夫的真實面目和自己在家中的“玩偶”地位,在莊嚴地聲稱“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之後,娜拉毅然走出家門。1879年《玩偶之家》在歐洲首演,娜拉“離家出走時的摔門聲”驚動了整個歐洲,亦在後來驚醒了“五四”之後積極探索中國命運和出路的知識分子們。至此,娜拉”幾乎成了中國知識分子進行思想啟蒙的标志性人物,也成了當時激進女性的效仿對象。

雖然《玩偶之家》被稱為婦女解放運動的宣言書,易蔔生“引起”了一場婦女解放的風暴,但《玩偶之家》卻隻是以娜拉出走為最終結局,門一摔,劇終了。至于她走了以後會怎麼樣,易蔔生沒有答案。他甚至輕描淡寫:“我寫那篇卻并不是這意思,我不過是做詩。”對此,魯迅先生提出了一個世紀命題,并發出了一聲曠世的質問,即“娜拉走後怎樣?”

魯迅先生是敏銳地覺察出這一重大社會問題的,即如果口袋裡沒有錢,沒有經濟大權,則婦女出走以後也不外兩種結局:一是回來,一是餓死。隻有婦女真正掌握了經濟大權,參與了社會生活,不把自己局限在小家庭裡,不把婚姻當成女人唯一的職業,才有可能真正獲得“解放”和“自由”。

魯迅發出“娜拉走後怎樣?”的議論以後,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于是兩年後,他發表了小說《傷逝》,小說描述了涓生與子君出走之後的結果“怎樣”。這是魯迅先生唯一的一部描寫男女婚姻愛情的小說,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繼《娜拉走後怎樣》這一問題後,魯迅再次提及并探讨他的這一觀點,并期望當時的大衆尤其是女性同胞能夠引以為戒。

魯迅簡介

魯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原名周樟壽,1898年改名為周樹人,筆名魯迅,字豫山、豫亭,後改名為豫才。浙江紹興人,與二弟周作人,三弟周建人,合稱為“周氏三兄弟”。作品包括雜文、短篇小說、論文、散文、翻譯作品,對五四運動後的中國文化産生了深刻的影響。20世紀中國的主要作家,是中國現代小說、白話小說和近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新文化運動的領導人、左翼文化運動的支持者。毛澤東主席評價他是偉大的無産階級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評論家,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将、中華的精神。

魯迅1918年在《新青年》中發表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直到1926年,陸續創作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呐喊》《故鄉》《彷徨》小說集《故事新編》,雜文集《墳》《熱風》《華蓋集》《而已集》《二心集》,散文詩集《野草》,回憶性散文集《朝花夕拾》(又名《舊事重提》)等專輯。其中,1921年12月,發表中篇小說《阿Q正傳》。從1927年到1936年,創作了曆史小說集《故事新編》,其中大部分作品和雜文收錄在了《墳》《而已集》《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僞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編》《且介亭雜文末編》《集外集》《集外集拾遺》等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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