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殘夢

汴京殘夢

2005年新星出版社出版的圖書
黃仁宇在大陸出版的第一本曆史小說,初版署名李尉昂。本書作者以一個史學家對曆史的獨特觸覺,描寫北宋徽宗年間,一名參與繪制《清明上河圖》的畫官的故事,故事中的宋徽宗為了了解人民的生計下令畫師畫一副反映京城百姓生活場景的畫,由此,故事的主人公開始了找尋素材的曆程。
    書名: 别名: 作者:黃仁宇 類别:曆史小說 原作品: 譯者: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頁數:232 定價: 開本:大32開 裝幀: ISBN:9787801487582 名稱:汴京殘夢 價格:¥23.00 字數:145000

内容簡介

北宋徽宗年間,一名參與繪制《清明上河圖》的畫官的故事,通過這個人物勾連出《清明上河圖》的複雜繪制過程。而徽宗時代的人物如蔡京、童貫,史實如運送花石綱、黨争遺風、靖康之難等,則紛紛取得相對位置,次第落座。

曆史小說家的叙事發明,便是在這些曆史事件與時間錯落的相對位置間,展開布局。在其中,我們也可窺見作者的“大曆史”的小說觀。

作者簡介

黃仁宇1918年生于湖南長沙,2000年1月逝世于美國。美國密歇根大學曆史系博士。主要著作有《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财政與稅收》、《萬曆十五年》、《放寬曆史的視界》、《中國大曆史》、《赫遜河畔談中國曆史》、《大曆史不會萎縮》等。

書摘

第一章

他雖然氣喘未已,卻神智清醒。

他知道自己亟應站起來。如不即刻站起,可能永不會站起。尤其也要使坐騎迅速的站立得起來。馬匹四腳落地,可不是好現象。

他們已在下山的坡道上,這是一座小山坡。繼續下坡,應離人煙之處不遠,或者前面即是真州。

陳進忠到哪裡去了?這家夥……

不,他不當對自己的馬弁懷疑,他不過往前探視,打看有無村舍,可否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也先替他找一杯開水喝。要不是他如此一介孤忠,他不可能随着自己到這蠻荒絕境裡來。為什麼他連馬也帶走?他不得不如此。這裡一片荒涼,連一株系馬的樹樁都沒有。

要是能撐到真州那就好了。先不管他金人是否駐在,讨到一杯開水喝再講。況且“渡易水,歌燕市”,他别無他法,隻有有進無退。

他一閉眼就想到自己母親,不知她老人家這時在杭州家鄉在做什麼?還在績麻?她曾不時替自己沏得好一壺綠茶,現在兒子連一杯茶都喝不到了。他老人家連壺嘴已咂破的茶壺都舍不得丢。她開口就說:“他們都不叫他徐老爺和徐相公了。有些外頭衙門裡來的人就提名道姓的叫他徐德才……”

他在杭州時真耐不住她的哕嗦。為什麼現在置身在河北的荒丘上,倒記得起這些話語?人窮則思父母,這話是說得不錯的。可是他并沒有聯想到自己的父親。他名叫徐德才,人家都以為他是徐得财。結果又無财可得,還被人視作“工商異類”。怪不得自己三代無名,無法與公卿将相的子弟較量……

不,他不應當如此輕蔑自己的父親。好子不厭家貧。他不是立志自己打開一條出路麼?不是決定以軍功起家?并且吟誦着“聖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麼?他仍是隻有有進無退。

他強睜着眼睛想站起來,隻是氣喘未已,站不起來。眼看那坐騎也和他自己一樣,在很費力的吐氣。要不立即站起來就會永站不起來了。他想來害怕,所以再又閉目思量。

閉下眼睛,他又見及祝霈,畫學正何叙,集賢院領院事的鄭正,和他一起去南薰門裡油餅店吃茶論說的太學生,甚至和他一起搭船南歸私帶駱駝毛營利的白某。何以會牽涉想上這許多不相幹的人?他想逃避當前現實。他想把躺着的荒丘和垂死的坐騎當着一場夢寐看待。他隻能從遠處着想。他想着在清江口學畫船,在萬勝門練騎馬,在潭州或長沙買毛邊紙習大字,河陽,江州,荻港,姚溝,蔣埠……

可是忖來想去,他忘不了那張擇端帶稚氣的笑容。他也難忘記李伯紀大人穩紮緩進的策略,又不時仍想起五姐茂德的“汴京八景”。想及這些人,也逐漸将他自己帶回此時此日,重歸于此身此地。因着陸澹園而憶念着小妹蘇青,因此也聽見她所說的“哥哥好生照顧自己,娶個好嫂嫂,好生服侍雙親,那我也放心了”。

想及蘇青,也想及曾有床笫之緣,卻未親芳澤的樓華月。為什麼把全不相幹的女孩子混在一起?隻見得紅顔命薄,上下皆然。即是蘇青今日成親,以陸澹園的習性而論,她的前途仍在未蔔之數。想及五姐,必然也想到她那“淘氣的小妮子”之念妹。這時候引上心愛人,不禁心頭刺痛。

這兩年來的經驗:一觸及自己心愛人,欲即不得,欲見不能,兩年之内也難得通過四五道書信,總是隐伏着前途未可知之數,想來不免心慌,現在既已呼吸不靈,不能再犯上心慌。

難道綠窗新語,煙雨傳奇,你讀“‘見關’莺語花底滑”,我讀“‘瞰關’莺語花底滑”還不令人尋味?誰不知道“瞰”即是“見”,而且句中也帶着芳馥的氣味?他們之間還有“紫徑撷英”如此離奇之事端?又有“蘇堤對岸人畔柳”水中看去的倒裝法?再随着“九嶷山裡深處,洞庭湖岸近旁”的兩地相思,這不全是古今帶着流風遺韻的人物也難能遭遇的機緣嗎?

可是至此看出:“此情可待成追憶”,一切都已既往。今生無望已是大勢所趨了。他一生隻見過她三次,這第三次,很可能為最後一次。他為什麼要在道别時說出“天上人間會相見”的不吉祥語?可能此句已成谶語,他還害怕金人還要将她派嫁番王。這時候救護不得,自己卧在荒郊,坐騎待斃……

為什麼陳進忠還沒有回來?看來他永不會回來了。

不,他扭轉自己。不承認也否定今生無望。再過一會子,隻要氣喘稍止,他仍要掙紮起來。縱使“頻年踯躅成夢幻,幾度馳驅付塵煙”,他仍舊可以卷土重來。要點在想寬想大想遠。

他還在候着陳進忠。馬弁回時,他要他将自己攙起,馬也扶起,這才是卷土重來。他一定要從高處深遠處和大處着眼。

他可以縱觀五年之前還沒有和心愛人邂逅時的情景。不要沉湎着現今是靖康二年,或者什麼建炎元年。讓它倒推回去,隻說于今又是宣和五年吧。

第二章

宣和五年三月二十日,徐、陸、李三人在敦義街鐵老虎巷劉家縷肉店晚餐。這家燒得好的炙金腸,主菜則有沙魚兩熟和蕈炒腰花。這裡的店小二早已知道三位老主顧乃是今朝的文魁才子,他日的尚書侍郎,于是引進後樓的僻靜房間,不容下流妓女闖入賣唱乞讨,也負責擋住本路查問的巡檢。三人才能在酒飯之餘暢所欲談。

酒過三巡陸澹園臉已微紅,此時說起:“我想這一套視作荊國公的新法與否無關大局,主要的它一定行得通。”

徐承茵提起他的注意:“你去年冬至前還說公算不高。”

“承茵兄,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陸澹園再眠一口,繼續說出:“迄至年底他們還隻讓我們清點騎兵數目,我還是将信将疑。可是于今他們将步兵人數也一并交付我們清理,這是一個重要的關鍵。”

徐承茵心裡明白:陸澹園算學剛畢業,即派至新成立的審計院。初時尚不過是見習官,也和其他人一般無二。可是自今年元旦起,天下兵馬人數全讓審計院清理。然來樞密主兵,三司主财。各節度使和各都統監所報的數目總是至樞密院的少,以便在作戰時推卸責任;至三司的則多,以便虛冒糧饷。于今審計院職在照磨,亦即是要查勘得明白。不僅報至京師各衙門的數目要彼此相符,即各路的總數也要與下屬的分數能夠核對。于今院裡又擴大職權,陸澹園也加了一個離奇的頭銜,稱為“延引官”,有從八品的級位。

誰不知道“不怕官,隻怕管”?于是各路派來京師的承應人員少不得要到審計院問安送禮。主要的任務乃是解釋賬目上的數字彼此不符各有緣由。當中有結賬的前後時間地點不同,也有犢馬出生,也有嚴寒凍殁,還有亡走複歸,總之即少有不符,亦無虛冒隐瞞情事。于是圓通默許之後審計院人員也一齊沾光,他們的舉止較一般京官闊綽。正今陸澹園也腰束一條時尚的鵝黃圍腹,較兩位學友的氣派要寬裕得多了。

說到這裡陸澹園又用一隻手指着承茵:“你們那裡怎樣?畫卷有标題作交代沒有?”

徐承茵隻連續的搖頭兩次。這時候隻有李功敏還是默默無語,他斜面對着鑲銀竹箸上的刻字直看。竹筷上的刻字為“人生一樂”。樂字用行書,寫如牙字多一捺“樂”。箸箸如是,自甲子、乙醜、丙寅年間至今并無不同之處。但是李功敏——于今國子監的助教——看去的時候好像當中有很多值得思量之處。陸澹園打破他的凝思。他發問:“敏兄,你看如何?”

李功敏放下竹箸,又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才以長兄的身份講出:“我的看法仍和以前一樣,新政行得通行不通不是我們三人可以解決的問題。我們的辦法無乃安分守己不求急功。陸兄既已升了官,徐兄也為畫學副正——”

“畫學谕,”徐承茵更正了他。

“好,就是畫學谕,也是正九品。于今朝廷待遇的俸祿也不算過薄,聽說今年春夏之間祿米還要增加——”

陸澹園據所知插入:“最低限度以前的每月二石,今後一律三石。”

徐承茵聽得這消息也不免感到興奮。月入三石。他在東京并無眷屬。要将三石祿米的領單賣出,又有兩季絹布,又有街上作畫的出差費,則月俸的十四千總也可省下七千八千。蔡太師的新政對各人目前衣食上講倒确有好處。

李功敏又拿着筷子上的字在看,可是這國子監助教并未就《說文解字》闡釋箸上篆文,而在繼續着他三人遭遇的話題:“我想人生上最重要的無過于知足。兩年前我們來到汴京,時值朝廷更變法度,廢科舉,興學校,我們錯過機緣沒有趕得上進士及第,榮宗耀祖,這算是不幸。但是不幸之中也有大幸。因為如此大家都能入學就業。據現今的辦法一萬七千多人考六百個進士,即算皇恩浩蕩将名額增至七百,也仍是大海撈針,并沒有探囊取物的容易。與其考得不中铩羽而歸,倒不如大家都撈得一官半職的實際。”

可是他的解釋觸動了徐承茵胸中之不平。“功敏兄長”,他不由自主的說出,“話不是這樣講的。當初廢科舉,興學校,此乃朝廷制度,我們沒有話說。可是學校不行再興科舉,我們也應當一體參與應試,這是我們的本分。”

李功敏這時放下了竹箸,“你說禮部應考是你的本分?”他睜大眼睛向徐承茵質問,“有些應考的舉子還說一體入學才是他們的本分呢!即是我們的太學生還相信我們學書學算學畫的才逢得上天賜良緣呢!一年半進學,兩年得官,他們還在羨慕我們。于今考進士還不知道能否繼續。如果照陸兄說的新法準行得通,将來朝廷就要把你們首批學算學畫的當作頭等人才。其他科舉出身搞九經十七史的隻好瞪着眼睛看。”

陸澹園笑着說:“我想還不至于到那種程度。”

李功敏說:“你們還不相信。隻要問我們的學生,你問他們還是現在待着守株待兔的準備科甲好,還是像你們一樣一心就業的好?我敢擔保十人中之九人和我們一樣的先撈得一官半職。”

徐承茵心裡明白,李功敏雖然和他及陸一樣沒有考上科舉卻上得書學,于今任職國子監,不論好壞仍是正途。即使朝廷政局有何變化仍不能動搖他的事業。況且門前桃李,将來總有幾個太學生會在功名上出頭。來日記惦着老師,也免不得一番照顧。不像他和陸澹園一樣一切靠蔡公新政。萬一新政垮台,則兩人前途全無憑藉。

徐承茵杭州府錢塘縣人,他祖先徐新铨與徐新鑒二人在唐朝末年随着吳越王錢镠創天下。新铨為指揮使,新鑒為王府賓客。徐門也是第二流第三流的世家。發迹之後,他們來杭州城外靠湖處合造一所大廈,時人稱為徐家大屋。又請了一位儒師作有輩名詩,讀如:“新庭流彩,嘉賢同攸,積德承福,鴻瑞永休”。意思是兄弟和睦,既有光亮的新居,兩房的子孫也必效法祖先愈會攢積,将來繼宗承業,保存着他們的胸襟之抱負和吉祥的嘉兆。

不料錢家四傳而有立嗣之争,吳越王錢倧為錢俶所廢,徐家亦遭波及,總之即是兄弟叔侄,參加對立的兩方面,弄得兩敗俱傷。徐承茵的一房出自新鑒,雖然沒有和新铨一房一樣的子孫流散,也就聲望大不如前。及至大宋年間徐家大屋早已水塌,新建的大廈,也遠遜于昔日的規模,隻是人家還知道杭州小西門外有徐家新屋,于今又已百年,徐家新屋也已早為徐家老屋了。

照輩名詩上看去,徐承茵之“承”字乃是徐新鑒之十世孫,至此新鑒一房也曾一度中興而再式微。除了有些支裔遷居各地自謀生計外,各房人衆聚居在老屋,内不免湫隘,田産則因分析賣當而萎縮。徐承茵的父親徐德才因着家計曾一度于杭州明金局任采辦之職。明金局為朝廷供奉而設,内中有些物品須要裝潢鋪墊。徐德才因為與城内街坊熟悉,因此得替局内辦事的宦官作中介人。采辦也非固定的官銜,也不過是供傳奉時方便的稱呼,所得三千五千,不過(饣胡)口。

徐承茵原名承恩。也隻因徐家缺乏讀書人,才讓塾師給他取下這樣一個尴尬的名字。徐承恩長大讀書之後深覺得自家名字一看就像宦官仆從或他人之佞倬,曾屢請本縣儒學教授改名。教授稱姓名已填入縣中小錄堅持不允。複一日承恩又谒教授。這次教授倒不待他開口業已道出:“你運氣好,現今查出三十年前縣裡名單已有徐承恩其人,三個字一筆一畫與你的姓名全部相同,如此你可以依例改名。我正在申請将你的恩字下面除心,你今後可稱徐承因!”

承恩仍是不快,因為承因可誤為塵因或澄音。隻是剛離開了宦官之名分,又帶上了釋氏沙門的色彩。教授也看出了他的意态怏怏,就說:“這名字已填人姓名錄裡去了。好了,我現在再在因字之上添一草頭,看來還添得上,也不顯痕迹。這可算通融方便已到盡頭,不能再改了。”

如是徐承恩,初為徐承因,終為徐承茵。

及至省裡應考也發生了問題。原來學子應考當什伍聯保,不能有孝服未除,僧道反俗和工商異類的混入。這“工商異類”的名目在太祖時已經見諸文書,以後也無人關注。此次則因徐承茵的父親徐德才曾任明金局采辦,有人以匿名信告到府裡稱徐家非仕非農不能混雜入舉子試。府裡教授召集應試的學子評判。仁和縣的李功敏和餘杭縣的陸澹園本來和徐家有來往,至此仗義執言,說明徐德才并非匿名人所告之徐得财,既非市儈,尤不是工商異類。

實際上徐德才源出錢塘望族有若幹人證物證。據此徐承茵才能參與府試。有了這段周折,三人成為莫逆之交。及至來到汴京,大家無緣參加禮部會試與明俊殿的殿試,更覺得風雨同舟。他們在所謂“郡齋”,亦即臨安會館食宿的時候,已是朝夕與共。以後經過所謂甄别考試,三人入不同的學校,但仍不時聚首,一則探問家鄉消息,一則交換各人就學進職的經驗,借此窺測朝政對大家前程的影響。劉家縷肉店地方方便而不吵鬧,正是三人喜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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