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

尤三姐

《紅樓夢》中人物
尤三姐,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中人物,尤氏繼母帶來的女兒,尤二姐的妹妹,亦稱作尤小妹。尤三姐模樣兒風流标緻,她又偏愛打扮得出色,自有一種萬人不及的風情體态。[1]賈珍、賈琏、賈蓉等好色之徒,對她頗為饞涎。但尤三姐不願像姐姐那樣遭人玩弄,她用潑辣作為武器,捍衛自己的清白。她看中柳湘蓮後,就一心一意等他。但因柳湘蓮認為甯國府多好色之徒(賈珍賈蓉之流),懷疑尤三姐也是個不幹淨之人,要索回定禮,剛烈的尤三姐在奉還定禮時拔劍自刎。另有同名電影(京劇)與京劇劇目。
    中文名: 外文名: 别名: 飾演: 配音: 登場作品: 生日: 年齡: 身高: 體重: 三圍: 姓名:尤三姐 所屬作品:《紅樓夢》 國籍:中國 親人:尤氏,尤二姐

書中故事

尤三姐是《紅樓夢》裡甯國府賈珍妻子尤氏繼母帶來的妹妹。她容貌風流标緻,性格剛烈自恃。甯府賈敬死的時候,正趕上賈珍外出,府裡辦喪事缺少人手,尤氏便把自己的妹妹接來,幫忙照料家中事務。不久賈珍回來了,他見尤三姐長得漂亮,就串通了賈琏想打尤三姐的主意。不料還沒上手,就讓三姐狠狠地嘲弄了一番。此後,兩個花花公子再也不敢和尤三姐胡來。隻想把她嫁出去了事。

哪想尤三姐心中早就愛上了一個人,名叫柳湘蓮。此人性格豪爽,孤芳自傲,和寶玉十分要好。前幾年因為打了薛蟠,遠逃他鄉。三姐已暗中發誓,非湘蓮不嫁。幾年來,一直等着他,賈珍、賈琏知道三姐的心事後,隻好随她去了。

一次,賈琏出外辦事,在路上正好碰到已經言歸于好的柳湘蓮和薛蟠。賈琏便把親事向湘蓮說了,湘蓮一口應允,并立即解下一把“鴛鴦劍”作信物。賈琏便把劍帶給了尤三姐。三姐将劍拔出鞘來一看,原來是二把合體的,一把劍身上刻着“鴛”,一把刻着“鴦”。三姐喜出望外,把劍挂在繡房的床前,每天都要望上幾眼,自喜終身有了依靠。

幾個月以後,湘蓮進京,和寶玉談起此事,略帶疑慮地問寶玉:“我平素和她沒什麼來往,她為何對我如此鐘情。”寶玉忙說:“你以前總是說要個絕色,如今這尤三姐果真是天下無雙,你為什麼又如此多心呢?”湘蓮又問起尤三姐的來曆,當他聽說三姐竟然在甯國府中,心中一驚,跺腳嚷道:“這事不好了,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我不做這忘八。”一席話說得寶玉滿臉通紅,湘蓮自知失言,連忙道歉,兩人不歡而散。

柳湘蓮和寶玉分手以後,趕忙找到賈琏和尤家,說道:“我姑姑已經給我訂下親事,沒有辦法,隻得請奉還寶劍。”賈琏一聽着了急,叫道:“這婚姻大事,豈能當做兒戲?既然已經定好,那就不能随意反悔!”湘蓮說:“我甯願受罰,可這門親事實在不敢從命。”

這時,尤三姐在房内聽得一清二楚,知道湘蓮一定是在賈府中聽了什麼閑話,把自己也當作了下流人物。她從床上摘下鴛鴦劍走出來說道:“你們也不必再說了,還給你的定禮。”說完淚如雨下,一手把劍遞給湘蓮,一手按住劍柄,使勁一拔,把劍往頸上一橫。頓時,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衆人急來搶救,可已經晚了。賈琏揪住了湘蓮就要送官,倒是尤家的人勸阻,并放他回去。賈琏讓他快走,湘蓮反而不動。他拿出手帕擦淚歎道:“這等标緻,這等剛烈,我真是沒有福哇!”說完痛哭不已,等買下了棺木,湘蓮眼看着入殓,又撫棺大哭了一場,這才告辭而去。

湘蓮恍恍惚惚地走着,好像看見尤三姐迎面走來,手裡捧着鴛鴦劍說道:“我癡情等了你五年,想不到你卻是冷面之人。我隻好以死表癡情,今後再也不能相見了。”說完灑淚而别。湘蓮忙上前拉住,三姐一摔手便去了。湘蓮放聲痛哭,不覺哭醒了,似夢非夢。隻見前面有一座破廟,門前坐着一個道士。湘蓮抽出寶劍,将那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截發出家,竟跟着那道士飄然而去。

“兩個”尤三姐

《紅樓夢》“二尤”曆來為人稱道,特别是尤三姐,是讀者心目中一個反抗權貴的貞烈女性,尤三姐自别這一悲劇曾經博得許多人的擊節和眼淚。然而這裡面卻大有文章。簡單地說,在曹雪芹原著脂評本《石頭記》和程高通行本《紅樓夢》裡,尤三姐的形象是很不相同的。

通行本《紅樓夢》裡的尤三姐

通行本中的尤三姐是一個風姿綽約、出淤泥而不染的潔淨女子。在賈府這樣一個污濁的環境裡,她巧妙地維護了自己人格的尊嚴,在得不到柳湘蓮的愛情和信任的情況下,采取了決絕的殉情方式。

脂評本《石頭記》裡的尤三姐

而脂評本中的尤三姐,雖然一樣殉情,但在“改過守分”以前,卻是一個“使人家喪倫敗行”的“淫奔女”。她在失身時候作出種種淫情浪态,萬人不及;但當她公開聲明非柳湘蓮不嫁以後,卻愛得非常認真而且專一。然而,在那個年代,象尤三姐這樣的女性是很難得到社會諒解的。尤三姐最後是在愛情和理想徹底毀滅的絕望狀态下,不得不劍下喪生。

兩個尤三姐究竟哪一個塑造得更為成功呢?

對于這一問題。曆來衆說紛纭。有的認為通行本的塑造是成功的,因為它提高了尤三姐的形象,其性格與其後來殉情的結局相符;有的認為曹雪芹已經寫出了一個特定社會環境中的女性典型,将本是淫奔女的尤三姐塑造成白璧無瑕,反而是不真實的。這些見解都從人物形象的典型意義上論析,但得出的卻是相反的結論。要正确理解曹雪芹塑造尤三姐這一形象的深刻意義,我們有必要對之作一些分析比較。

尤氏姐妹是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這一回開始上場的,但那時她們隻是兩個影子.作者帶上“筆”。除“伏線”外,别無深意。直到六十三回《死金丹獨豔理親喪》,這對“尤物”才被正式推上舞台。尤二姐和尤三姐是甯府尤氏繼母的女兒,因賈敬暴死.尤氏料理喪事,不能回家。便将繼母接來在甯府看家。這繼母隻得将兩個未出嫁的小女帶來一并起居才放心。她們雖是甯府親戚,表面上關系很近。實際上卻十分疏遠。

尤老娘說:“我們家裡自先夫去世。家計也着實艱難了。全虧了這裡姑爺幫助。”可見尤家母女名義上是甯府至親。實際上卻是仰人鼻息、寄人籬下的乞讨者。二尤是小家碧玉而非貴族千金,這正與秦可卿雖是甯府少奶奶,原來卻是養生堂抱回來的孤兒。其娘家并不高貴一樣。正是基于這樣特定的藝術界域。曹雪芹塑造了尤三姐這樣一個與衆不同的女性形象。

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從脂評本八十回《石頭記》到現在通行的一百二十回《紅樓夢》裡,尤三姐這一人物形象起了什麼變化。

在脂評本裡,尤三姐原來是一個“使人家喪倫敗德”的“淫奔女”,第六十五回的回目叫做《膏梁子懼内偷娶妾 淫奔女改行自擇夫》,這“淫奔女”三字,一下子就點出了尤三姐的為人。小說裡尤三姐與賈珍有着不幹不淨的關系,這一點是明明白白的。不僅如此,第六十回中還有這麼一段話:“卻不知賈蓉亦非好意。素日同他兩個姨娘有情,隻因賈珍在内,不能暢意;如今若是賈琏要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賈琏不在時,好去鬼混。”

這就告訴我們,尤三姐不止與賈珍有私,而且與賈蓉的關系也是不幹不淨的。第六十三回寫到賈敬吞金嗚呼,賈珍父子在外晝夜奔喪,路上得知尤氏姐妹到來,這裡通行本有一處極重要的修改。原作“賈蓉當下也下了馬,聽見兩個姨娘來,便和賈珍一笑”,改作“……聽見兩個姨娘來了,喜得笑容滿面。賈珍忙說聲很妥當。”

這“一笑”大有深意在焉。“一笑”者揭示賈珍父子間不可告人的會心處,換言之,它補出尤氏姐妹初進賈府以後與賈珍父子間的隐情,而這些見不得人的淫亂勾當,又是在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況下半公開地進行着的。這是作者的點睛之筆。經過改動,作者在“一笑”兩字中所包含的深意便完全看不見了,原來深沉含蓄的精彩之筆變成了平平淡淡的文章。脂評本裡有關尤三姐的章節被删改的當然不止一兩處。比較這些異文,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脂評本裡的尤三姐,或者說曹雪芹筆下的尤三姐,絕不是什麼玉潔冰清、不苟言笑的人物。

至少,在賈蓉調戲她和二姐,演出“滾到懷裡告饒”這類醜劇的時候,她沒有不豫之色;看到二姐撕賈蓉的嘴巴,賈蓉跪在炕上求饒的時候,她和二姐又笑了。這笑說明尤三姐對于賈蓉的打情罵俏,并不是冷若冰霜的。但到了通行本裡,尤三姐形象大變:看見賈蓉抱着頭,滾在二姐懷裡告饒的時候,她轉過臉去;聽見賈蓉信口開河,說什麼“誰家沒風流事”的時候,她沉下臉來;每當賈蓉胡言亂語之際,她不是聲明要告訴尤氏,就是去叫醒老娘;有一次她還義正詞嚴地當面向賈蓉提出警告。高鹗是竭力想使《紅樓夢》這部現實主義巨著納入“不謬于名教”的軌道的,尤三姐一開始便以一種與尤二姐這個“水性人兒”截然不同的貞潔女姿态呈現在讀者面前。

由于小說情節發展很快,不久,賈琏偷娶尤二姐。賈珍因為與“二尤”有舊,曾趁機前往花枝巷鬼混。這就是小說裡那則有名的“二馬同槽”的故事。通行本對尤三姐的修改集中在這一處。脂評本是這樣寫的:

賈珍進來,屋内才點燈。先看過了尤氏母女,然後二姐出見。說話之間,尤二姐已命人預備下酒馔。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諱。當下四人一處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她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尤老娘也會意,便真個同她出來,隻弟小丫頭們。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進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什麼勾當。

通行本改動了情節,文字上也有不少變化:

賈珍進來,屋裡才點燈,先看尤氏母女,然後二妞兒出來相見。說話之間,二姐已命人預備酒撰。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偉。當下四人一處吃酒。二姐兒此時恐怕賈琏一時走來,彼此不雅,吃了兩鐘酒便推故往那邊去了。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兒相陪。那三妞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她姐姐那樣随和兒,所以賈珍雖有垂涎之意,卻也不肯造次了,緻讨沒趣。況且尤老娘在旁邊陪着,賈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輕薄。

這麼一改,尤二姐和老娘“知局”退席的情節不見了。尤三姐既從淫奔女變為貞潔女,賈珍和她吃酒時,又有尤老娘陪着,當然不會再有什麼“挨肩擦臉、百般輕薄”的勾當。但這樣改寫之後,小說卻留下了明顯的破綻:明明寫尤氏姐妹等與賈珍一起喝酒“原無避諱”,為什麼後來又說二姐兒恐“彼此不雅”而“推故”走開呢?這不是“避諱”又是什麼?

而且,過去那個義正詞嚴,一聽見賈蓉調笑就轉過臉去或者沉下臉來的尤三姐,到了賈珍面前,為什麼又變得“偶有戲言”,不過僅僅“不似她姐姐那樣随和兒”了呢?尤三姐的性格,這裡顯得不那麼協調了。藝術上的典型應該是也界能是黑格爾所說的“這一個”。一個作者絕不可能既寫尤三姐守身如玉,又寫她與賈珍父子有私。

賈珍賈琏這一對“現世寶”想共同占有尤氏姐妹的時候,小說寫尤三姐有大段精彩之筆。脂評本這樣寫道:

誰知這尤三姐天生脾氣不堪,仗着自己風流标緻,偏要打扮得出色,作出許多萬人不及的淫情浪态來,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颠倒,他以為樂。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站污了去,也算無能。而且他家有一個機利害的女人,如今瞞着他不知。

咱們方安;倘成一日他知道了,豈有幹休之理?勢必有一場大閑.不知誰生誰死。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準折到那時白落個炙名,後悔不及。”因此不悅,他母女見不聽勸,也隻得罷了。

通行本作了如下改動:

這尤三姐天生脾氣,和人異樣詭僻。隻因他的模樣兒風流标緻.他又偏愛打扮得出色,另式另樣,作出許多萬人不及的風流體态來。那些男子們,别說賈珍賈琏這樣的風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鐵石心腸,看見了這般光景,也要動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種輕狂豪爽、目中無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團高興逼住,不敢動手動腳。

所以賈珍向來和二姐兒無所不至,漸漸的俗了,卻一心注定在三妞兒身上,便把二妞兒樂得讓給賈琏,自己卻和三妞兒捏合。偏那三姐一般合他玩笑,别有一種令人不敢招惹的光景。他母親和二姐兒也曾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站污了去,也葬無能!而且他家現放着個機利害的女人,如今瞞着,自然是好的,倆成一日知道了,豈肯幹休?勢必有一場大鬧。你二人不知誰生誰死,這如何當作安身樂業的去處?”他母女聽他這話,料着難勸,也隻得罷了。

經此一改,尤三姐的淫蕩變成了豪爽。從脂評本看,尤三姐以金玉之身巡受淩辱,是絕不甘心的。但是,她又無法展開正面的反抗,便決定倒過來作踐那些作踐她的衣冠禽獸。她之所以做出許多淫情浪态來,哄得男子們迷離颠倒,并以為樂,這正是一種“以其人之道還治井人之身”的特殊的反抗方式。但這種做法畢竟是封建社會的女德所不容的,這就是尤老娘和二姐要對他“十分相勸”的緣故。

假如象後筆改寫的那樣,三姐與賈珍“一般合他玩笑”,但“令人不敢招惹”,這樣的行止雖然夠不上貞淑賢良,也總不能算是偏離法度,又何用母親和姐姐“十分相勸”?尤三姐向二姐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自叫這兩個現世寶玷污了去,也算無能。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準折到那時白落個臭名,後海不及”這些話悲憤之情溢于言表。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女子,滿腔怒火.當她找不到正确的反抗方式時,提出要拿男子“作踐取樂”,這不是不可理解的。

到通行本裡,三姐已改為守身如玉的潔白女子,小說還寫她向二姐說什麼“咱們金玉一般的人”,這就顯得不倫不類了。脂評本裡的尤三姐是淫奔女,小說寫她作出種種淫情浪态作踐男子,因此引起尤老娘和二姐“十分相勸”。通行本既已抹去三姐之“淫”,卻還保留着原著中尤老娘和二姐對三姐“十分相勸”的那些筆墨,這就顯得前言不對後語了。

尤三姐是一個敢想敢說敢做的剛烈女性。她從淫奔女的道路上回頭之後,選定了柳湘蓮并且聲言非他不嫁,她變成了個斬釘截鐵之人,“隻安分守己随分過活,雖然夜晚間孤衾獨枕,不慣寂寞,奈一心丢了衆人,隻念柳湘蓮早早回來完了終身大事。”通行本删去“不慣寂寞”字樣,增添“雖賈珍和賈琏不在家,又來鬼混,那三姐脾氣賈珍早己領教過,故亦不敢招惹”一段文字。

這段增加的文字最拙劣,原作寫三姐“不慣寂寞”,是在她決心改過自新之後必然有的反應,通行本畫蛇添足,似乎以為“不慣寂寞”也是有違禮法的。所以,通行本對尤三姐形象的改造其同的在于粉飾她的品德,使她合于後來殉情所顯示的烈女形象。

尤三姐最後一劍殉情,這個悲劇結局,無論脂評本和通行本都是一緻的。柳湘蓮許婚又反悔,他曾經向寶玉打聽尤三姐的情況。當柳湘蓮知道三姐曾經被賈珍之流染指過以後,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決定退婚。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不做這剩王八”(通行本删去了這句話)。小說情節這樣發展其實決非偶然。柳湘蓮“贈劍走情”之後,從表面看,愛情似乎是風平浪靜的;但就在這風平浪靜的背後,一場風暴早已悄悄在醞釀了。

柳湘蓮想到有些問題應該問問寶玉,這對于“自喜終身有靠”的尤三姐來說正是不祥之兆。柳湘蓮直言不諱地向寶玉表達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後悔自己不該留下鴛鴦劍作為定禮,并且要寶玉告訴他三姐的“底裡”。這一切表明,柳湘蓮已經在愛情的十字路口徘徊,甚至要想退卻了。按理說,面對這一情況,以體貼女孩兒知名的寶玉是應該知道自己答話的份量的― 一字褒貶,直接關系到尤三姐這樣一個失足過的女子的終身命運。

此時此地,寶玉是為難的―他明明知道三姐曾經是個淫奔女,但為了照顧三姐,他不便明言;為了忠于柳湘蓮,他又不宜隐諱;最後當柳湘蓮步步進逼追問三姐品行如何的時候,寶玉隻好答道:“你既深知,又來問我作甚麼?連我也未必幹淨了!”這句不象回答的回答,實際上等于在道德上宣判了尤三姐的死刑。通行本删去了尤三姐失足的有關描寫,卻又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脂評本裡柳湘蓮和寶玉之間議論三姐品行的那些筆墨,這裡留下的破綻也是明顯的。

人們理所當然會提出這樣的疑問:如果尤三姐是一個玉潔冰清、出污泥而不染的女子,當柳湘蓮心存疑惑的時候,寶玉為什麼不為三姐辯白,反而言語吱唔,閃爍其辭呢?這隻能有一個理由:尤三姐确非貞女,寶玉不能說謊。再則,如果尤三姐确實潔白,那麼當柳湘蓮悔婚時,以三姐那樣剛烈豪爽之性,她完全可以向柳湘蓮當面剖白,消除誤會,而不必以死殉情。尤三姐無法向柳湘蓮證明自己貞潔,這決非出于誤會,而是事實使然。

所以“那尤三姐在房明明聽見,好容易等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這樣她除了一死殉情之外,别無它法。因為這裡有無法解決的矛盾,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悲劇根本不能避免。通行本把尤三姐改造成為貞潔的“新人”,似乎他們的悲劇純屬一種偶然的誤會,以緻讀者惋惜柳湘蓮的急躁和固執,好象隻要柳湘蓮再調查一下,就不會誤解尤三姐,殊不知柳湘蓮愈調查,他對尤三姐的誤解就愈深。

據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兩個”尤三姐形象的不同了。原作中的尤三姐是什麼樣子呢?她美麗剛強,有反抗性,有主見,有決斷,可是并不貞潔,不是烈女和聖母。而改筆後的尤三姐則成了一個“貞烈”女子,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聖母,她戴上了聖潔的道德光環。

曹雪芹是要把尤氏姐妹寫成一對極标緻的女子,而尤三姐又比性格軟弱的二姐更聰明、更有個性。由于出身寒微,故而不能以大家閨秀的禮法去責求她們,初入賈府在她們幼稚的心靈中是抱有幻想的,這使她們易于受誘惑而失身。尤三姐與賈珍淫亂,不僅是自覺的,而且尤老娘、尤二姐都“知局”默許,這正反映了尤家母女在甯府的可悲地位。

尤三姐不安于這種地位,她要反抗,不過反抗的動機和方法并不是如程高本所說“向來人家看着咱們娘兒們微息,不知都安着什麼心,我所以破着沒臉,人家才不敢欺負”,以保衛自己的貞潔。不,她并沒有貞潔觀念,而是用“取樂作踐男人”來反抗自已的被取樂,所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

這自然是一種病态的反抗,然而唯其如此,才是活生生的尤三姐。尤三姐采取這種放蕩、變态的反抗态度,是她的個性、出身與其所處環境的複雜産物。這是尤三姐性格中的一個層次。除了這一層外,尤三姐還有更光明的一面,那就是對正常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她那種變态取樂的生活态度隻是一種權宜之計,并不想永遠過那樣的生活,所以她對賈琏說“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提着影戲子上場,好歹别戳破這層紙兒,你别油蒙了心……”,對于讓她給賈珍作妾的企圖予以堅決回擊。

而一旦看到了真正的幸福,她就會一反常态,用整個生命去追求。這表現在她對“終身大事”的嚴肅态度上,表現在她對柳湘蓮的一片癡情,至死不渝的追求甚至殉情自殺。她說:“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隻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抉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

這是尤三姐性格中的另一個層次,一個更美好更光明的層次。尤三姐不僅有追求真正幸福的願望,而且有為實現這種願望進行鬥争的決心和勇氣。她說:“我們不是那心口兩樣的人,說什麼是什麼,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隻伏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她說到做到。這是真實的尤三姐,是具有複雜藝術内涵的性格形象這種性格是立體的,名層次的,唯其如此,才美,士真實,才有魅力,才驚心動魄。

在長達千年的時間裡,封建禮教曾經是壓在婦女頭上的一座大山,尤其是封建的貞操觀,是一具專為婦女而設的枷鎖,他們把愛情上的節操這樣一個應該由男女雙方共同信守的道德準則看作是應該由女子單方面承擔的義務。從整部《紅樓夢》看,曹雪芹對于貞操問題是有他的獨到見解的。

在《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芷紗窗真情擺癡理》這一回裡,寶玉見藕官滿面淚痕在大觀園裡燒紙錢,曾向芳官探問究竟,芳官言:“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弦者,也必要續弦為是;便隻是不把死的丢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續,孤甯一世,妨了大節,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這段話從字面上看,是說男子喪了妻可以續弦,實際上含義卻要深廣得多,它表達了作者對于守節問題的大膽見解。按照傳統的倫理觀念,“貞女不事二夫”,一個婦女即使丈夫短命死了,也隻能象那個如同槁木死灰的李纨,獨坐空房,“孤守一世”,違反了這一點,就是不守婦道。

曹雪芹從根本上反對這種滅絕人性的倫理觀。他主張隻要“不把死的丢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這句話從實質上回答了什麼是“貞”以及婦女應不應該為男子守節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對于當時占統治地位的戕害婦女的貞操觀是緻命的一擊。

尤三姐是個古今絕色的女子.她偏偏寄居在賈府這樣一個黑色的大染缸裡,如果她不能堅定地抗拒錦衣玉食的生活的誘惑,或者錯把賈府貴公子在追歡買笑中抛出來的廉價的“山盟海誓”看成對自己的柔情蜜意什麼,她是很可能成為這批衣冠禽獸的獵獲物,最終陷入悲慘境地的。

當然,尤三姐與逆來順受的尤二姐不同。她是一個野性未馴的剛烈女性,即使在失身的時候,她也不是一個弱者。當她發覺賈府貴公子給她的遠遠不是愛情,而是一種淩辱的時候,她立即反過來作踐男子,給打擊者以打擊:曹雪芹沒有因為尤三姐失過足而對她有任何責備之詞。相反地,他從這個被玷污了肉體的尤三姐身上看到了美的靈魂。

曹雪芹以贊許之筆,寫了尤三姐那種争取婚姻自主的大膽而正确的主張,寫了她對于柳湘蓮的深沉而熾熱的愛戀,寫了她與舊日決裂的斬釘截鐵的态度。小說寫到尤三姐最後走上殉情之路,那筆觸也是滿懷深情的。“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難再扶”,這裡有對于三姐之死的深深的惋惜。

《紅樓夢》将尤三姐這樣一個風情萬種但卻傷痕累累的女性形象毀滅給人看,正是作品深刻的地方。封建道德從根本上剝奪了她愛人和被愛的權力,在一種無可告語的情況下,用自己的手熄滅生命之燈。曹雪芹将尤三姐這樣一個改了行的淫奔女送上絕路,是對封建貞操觀的強烈抗議,這使作品的思想具有一種獨到的深度。在《紅樓夢》以前的作品裡,似乎還沒有一位作家塑造過這樣的典型。

當然,象改筆所寫的服樣,尤三姐玉潔冰清,便被人錯看成“淫奔無恥之流”,最後弄得百口莫辯,不得不走上自絕之路,這也是一種悲劇,也不失為一種典型;但是,原著中的尤三姐以自己的一死,向封建道德特别是那種腐朽的貞操觀念,進行了勇敢的搏擊,這樣一個文學史上的新典型卻是後者無論如何無法代替的。

尤其是經此一改,大大降低了尤三姐自劉的悲劇意義,因為一個潔白的女子受到誤會而自殺,其悲劇的意義就會大為淡化。相反,她如果确實曾一度失足,而後終于覺醒,要尋求真正的愛情,但是正因為曾經失過足,即使要自拔改正,卻已經成為包括柳湘蓮在内的所有人們及社會所不諒解的人了―這悲劇的價值和意義就要深刻得多了,也從本質上揭露了封建道德禮教殺人的深層意義。

也許有人認為,曹雪芹筆下的尤三姐,經過高鶴的改造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這裡有一些問題,一個作家是不是隻能寫完美無缺的人物?這實際上牽涉到作家如何塑造典型人物這麼一個美學上的重大問題。

典型化的過程,首先是作家深入生活和認識生活的過程,這不是僅僅滿足于對事物作片面的皮相的了解,而是要反映事物的本質,反映事物内部的規律性。尤三姐曾經是一個淫奔女,她的确不那麼純潔,不那麼完美,但是,在藝術的舞台上,并不是隻有純潔完美的性格才可以成為典型的,關鍵在于它是否反映了生活的真實,是否提供了新的有價值的東西,是否寫出了時代某些本質的方面,更重要的是,是看藝術作品是否寫出了複雜而獨特的人性。

因此,玉潔冰清,出污泥而不染的尤三姐可以是一個典型;起先失足,後來改行,最後還是得不到社會諒解,以緻不得不走上自絕之路的尤三姐也可以是一個典型;而且,後者的意義要大得多。通過尤三姐的失足,人們看到賈府這個“詩禮簪纓之族”已經徹頭徹尾地沒落。

通過尤三姐的失足,曹雪芹才能把封建的貞操觀這樣一個問題尖銳地提到人們面前: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女子,在改過之後,當她有着要求過一個象樣的人的生活的強烈願望之時,卻不為社會所容,最後不得不走上自絕之路。尤三姐不是一個逆來順受、俯首貼耳地屈從于命運的人,在愛情和婚姻問題上有她美好的理想和熱烈的追求,這種理想和追求就不能不與她的“身份”構成矛盾;這一矛盾,正是尤三姐最後陷入悲劇命運的關鍵所在。

曹雪芹看到了這一點,塑造了尤三姐這樣一個藝術典型。這個典型,甚至在今天看來依然是有一定的現實意義的。但是,這樣的藝術典型卻是高鹗所無法理解的。他删除了曹雪芹筆下寫尤三姐淫蕩的情節,尤三姐成了節女烈婦,性格由多層次變成了單層次,由複雜而簡單,她頭上出現了正統的道德光環,卻減少了生活的馨香和魅力,說到底,這還是反映了曹雪芹與高鹗在政治思想、倫理道德和審美觀念上所存在着的巨大差異。

形象賞析

在那個外表看來是“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的賈府裡,生活着一群天真爛漫、清朗生動的少女。有小姐有丫鬟還有一些小戶人家的女兒,這些少女或嬌憨或熱烈或清純或細巧,形象各異。其中作者關于對尤三姐的描寫,篇幅并不算很長,但我們卻能在這不長的篇幅裡,看到了一束耀眼的光芒,那就是“尊嚴”。

尤三姐是尤氏繼母的兩個女兒之一,因為尤氏要料理賈敬的喪事,便将自己的繼母連同她的兩個女兒一起接到甯府看家。尤氏姐妹在此之前的生活不得而知,但實際上已經淪落成為賈珍父子玩弄的對象,這從賈蓉在他祖父賈敬熱喪中在尤二姐面前的無賴行為就能知道。然而這次因賈敬的停靈,又被賈琏百般撩撥。

賈琏偷娶了尤二姐之後,要主動挑破“妹夫反倒是作兄的”尴尬,索性要把三姐配給賈珍,來個大雜燴。面對賈家兩兄弟得寸進尺的霸占,尤三姐的憤怒猝然爆發了,她的反抗是劇烈的、果斷的,方式是驚人的,她指着賈琏痛斥:“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你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不知道你們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着我們姐兒兩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她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

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把你們兩個的牛黃狗寶掏出來,再和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面對兩個纨绔子弟的挑逗和侮辱,尤三姐義正嚴詞,痛快淋漓地揭露了封建貴族蹂躏婦女的無恥罪行,沉痛地傾訴了活在底層的婦女受盡侮辱的悲憤。她的反抗如此之強烈,吓得兩個風月場中耍慣了的纨绔子弟魂飛魄散,連“酒都醒了”“得便就要溜”。尤三姐哪裡肯放,步步緊逼,緻使兩兄弟狼狽不堪,醜态百出。

這個場面的描寫把尤三姐剛烈的性格凸顯得淋漓盡緻,她看到了封建貴族奢侈糜爛的罪惡,也嘗到了自己被侮辱的痛苦。一個柔弱女子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維護自己的尊嚴不惜以惡制惡,她威嚴豪爽的氣魄,尖刻潑辣的嚴詞,狠狠地打擊了兩個以玩弄婦女為樂的浪蕩公子,捍衛了自己的尊嚴,也為被壓迫的女子長了志氣。

但是我們從尤三姐強烈反抗的背後,也清楚地感到了她的痛苦與無奈,這從她的話裡也能看得出來,“咱們金玉一般的人,反叫這兩個現世寶玷污去,也算無能了”。這時的尤三姐對于自己已陷污淖中的處境深感痛悔,她不甘于被玩弄被擺布,她渴望能有尊嚴的活着,出路在哪裡?她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婚姻上。

在一個婚姻全憑父母之命的年代裡,尤三姐對自己的婚姻卻大膽地突出了要求,“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隻要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活了這一世。”“等他來了,嫁了他去,他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

一句不真,就如這簪子!”說着,将一根玉簪擊作兩段。這是尤三姐要求婚姻自主的宣言,何等的堅定,何等的剛烈!這個标準說明她既不講經濟地位,也不講政治權勢,她敢于沖破封建禮教和封建婚姻制的束縛。此時尤三姐的言語中似乎就流露出一種決絕的悲壯!這個可憐而又可敬的女子在污淖中充滿着對愛情和自由的憧憬和渴望,把婚姻當作了一根能挽救自己名聲和尊嚴的救命草。

幸福似乎來得太快了,柳湘蓮像是聽到了三姐的召喚似的應約而來。事情似乎順利地出奇,尤三姐得到了柳湘蓮的定情寶劍。我想此時她的心情一定是充滿了喜悅和期盼,“她把寶劍挂在床上,每日望着,自笑終身有靠。”這似乎是她黑暗的人生中透出來的一束曙光,盡管她還沒有完全地抓到幸福,但這就足以讓她感到滿足。但是這束曙光真的好似流星劃過天際一般的短暫,随之而來的卻是毀滅性的打擊。“

黑暗的吞噬之力,往往勝于孤軍”,柳湘蓮得知尤三姐與甯國府有沾連馬上反悔了,因為他認定“東府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尤三姐對婚姻自由的追求和擺脫污淖的希望,終于在賈府肮髒的名聲的影響下,徹底的破滅了。當她聽到柳湘蓮向賈琏索要定情寶劍時,她懵了。

這對她來說不易于是個睛天霹靂,她自己苦苦等待的郎君是來了,隻是不是給她幸福來了。她怨,她悔,她痛,同時她也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侵犯,于是她絕望了。她沒有自己躲在房子哭泣,徑直走出來,“對着柳湘連隻說了一句‘還你的定禮’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将劍并鞘遞與湘蓮,右手回肘往項上一橫,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一代尤物就這樣揮劍自刎了。

也許很多人認為尤三姐是為情而死,但也許情隻是一個導火索。尤三姐的死,不僅僅是因為感情的失敗,還因為自己尊嚴曾經被踐踏的痛悔和反抗。她的死是對自己人生理想破滅的絕望,也是一種反抗精神的繼續。一個柔弱女子在那個黑暗的時代不甘于受侮辱,為了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不惜以生命為代價,讓人們在為她乖舛的命運悲歎的同時肅然起敬。

當然她的死也赢得了她心愛的人的尊敬,“我并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柳湘蓮的痛悔和“截發出家”或許能給尤三姐些許的安慰吧。不管怎樣,尤三姐身上的這種精神無疑為《紅樓夢》中的女兒世界添了一個亮點,成為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心高命薄

與尤二姐的懦弱、屈辱、糊塗、和善相對比的是尤三姐,她是剛烈、自尊、清醒、潑辣的。

尤三姐一直是一個清醒者

在二尤的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尤三姐一直是一個清醒者。剛開始,尤三姐就知道:賈珍、賈琏不過是把她們倆看成可以一時享樂的“粉頭”。賈琏出于獨專,才将尤二姐娶進,也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無奈二姐倒是個多情人,以為賈琏是終身之主了”。這賈琏,能是終身之主嗎?多情人的尤二姐,遇到的是“寡情人”賈琏。

由尤二姐一心想重新做人,而尤三姐認為賈琏不過是在“花馬吊嘴”。賈琏身後更有殺人不見血的王熙鳳,尤三姐:“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着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既然尤二姐和王熙鳳的對決不可避免,為了姐姐,尤三姐甚至有意要與王熙鳳一見高低。可惜,尤三姐沒有機會與王熙鳳照面就死了,尤二姐失去妹妹,在魔窟中可以說更加孤立無援。

對賈珍、賈琏的嬉笑怒罵

與尤二姐的百依百順不同,尤三姐就不是逆來順受的弱女子了。

賈琏娶了尤二姐,尤三姐繼續陪母親寄居在尤二姐的院子裡。賈珍這個禽獸一樣的人,時刻惦記着尤三姐。賈珍處心積慮地調戲尤三姐,心知肚明的尤二姐不能不擔心三妹了。賈琏回來,她說賈琏不能放手不管妹妹的婚姻大事。于是,賈琏轉進打斷賈珍與尤三姐的耳鬓厮磨,想将三姐說給賈珍作姨太太,于是就出現了下面一幕。

這尤三姐松松挽着頭發,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着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并,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秋千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澀淫浪,不獨将他二姊壓倒,據珍琏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幹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

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風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别識别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撒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時他的酒足興盡,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

尤三姐何以如此?她的說法是:“破着沒臉,人家才不敢欺負。”

這就是《紅樓夢》中“三姐鬧宴”的著名一場。與尤二姐原是個花為腸肚雪作肌膚的弱女子不同,顯然,尤三姐反賓為主,竟是将兩個花花公子式的人物給震了。

追求愛情的主動性

在賈琏看來,尤三姐不喜歡賈珍,一定是喜歡上賈府中的其他人了。賈琏猜測大約是賈寶玉。而尤三姐卻說:“我們有姊妹十個,也嫁你弟兄十個不成。難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沒了好男子了不成!”

尤三姐認為“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隻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尤三姐的這些個見解,如“心裡進不去”的婚姻斷不可取,不是很有“現代性”嗎?前面我們知道,尤三姐可是滿嘴“村俗流言”,“沒有半刻斯文”啊。

她對自己的婚姻大事,則是早有主意。在姐姐一再催問下,她說出對于自己的想法。

賈琏問:“到底是誰,這樣動他的心?”二姐笑道:“說來話長,五年前我們老娘家裡做生日,媽和我們到那裡與老娘拜壽,他家請了一起串客,裡頭有個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蓮,他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賈琏聽了道:“怪道呢!我說是個什麼樣人,原來是他!果然眼力不錯。你不知道這柳二郎,那樣一個标緻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無情無義。他最和寶玉合的來。……他萍蹤浪迹,知道幾年才來,豈不白耽擱了?”尤二姐道:“我們這三丫頭說的出來,幹的出來,他怎樣說,隻依他便了。”

以死明志的剛烈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聽見。好容易等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賈琏說退親,料那賈琏必無法可處,自己豈不無趣。一聽賈琏要同他出去,連忙摘下劍來,将一股雌鋒隐在肘内,出來便說:“你們不必出去再議,還你的定禮。”

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将劍并鞘送與湘蓮,右手回肘隻往項上一橫。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芳靈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邊去了。當下唬得衆人急救不叠。與“二姐又是水性的人”相比,三姐則是“三妹子他從不會朝更暮改的”。所以,尤三姐之死,也是剛烈性格使然。

尤三姐的悲劇,與賈府的罪惡有關。正是尤三姐在賈府待過——寄居過,所以才招來了不潔的名聲。實際上,小說已經寫明,像尤二姐、尤三姐等确實是受到了賈府賈珍、賈琏、賈蓉等花花公子的攻擊。賈府中花花公子的壞名聲——專門“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使任何一個清白女子都變得難以清白,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柳湘蓮和尤三姐的悲劇,有社會環境、社會心理的原因。尤三姐對柳湘蓮一見鐘情,并且非柳湘蓮不嫁,而柳湘蓮僅隻是根據傳言,就悔婚拒娶,都是社會心理在特殊個性人格上的反映。他們對于純真愛情的向往和追求,是共同的,但是偏偏就是這些容易産生共鳴的兩個心靈,卻難以溝通甚至不可能溝通,導緻了悲劇。這個悲劇依然是好人給好人造成的悲劇。

尤氏二姐妹,性格識見不同,甚至可以說差距巨大,一個懦弱、糊塗,一個剛烈、清醒,但是命運卻相同。她們匆匆出場,又雙雙死去,在《紅樓夢》中,二尤的悲劇命運描寫情節集中,故事完整。二尤的悲劇,可以看作是曹雪芹對賈府罪惡的再次揭露和批判。表面上溫情脈脈,實際上卻是個殺人魔窟;表面上詩書傳家,實際上卻是道德敗壞;表面上家族繁華,實際上已腐敗透頂。

對尤三姐的評價

在曹雪芹筆下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中,尤三姐以她萬人不及的絕代風華和倔強剛烈的個性,格外耀人眼目。她在書中并不是一個重要人物,隻占了三四回的篇幅,卻是最讓人感到痛快淋漓和跌足扼腕的人物。她以那樣激烈的方式,讓我們為之叫絕,為之歎息,為之流淚。縱觀她短短的一生,大緻經曆了這樣可悲可歎的三個階段。書中對三姐的死用一句“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來惋惜。

沉淪中的自持

尤三姐出身寒門,因着一層尴尬的姻親關系,來到了甯國府。她與尤氏既不同父,也不同母,賈珍賈蓉等也從未把她當作親戚來看。在他們眼中,尤氏姐妹就是兩朵令人垂涎的野花,摘不到手不肯罷休。面對這樣的情況,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尤二姐是樂在其中的,她渴望有朝一日能借此擺脫貧困卑下的生活。而尤三姐卻比尤二姐多了幾分清醒,多了幾分自持。尤家的生活全靠賈府接濟,因而尤三姐不敢公然得罪賈珍、賈蓉之流,隻能忍辱與其虛與委蛇,假顔歡笑。

對她而言,為了生存而犧牲尊嚴,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在内心深處,她對這些浪蕩子弟是打心底鄙夷的,言談舉止間掩飾不住地嫌惡。“賈蓉隻管信口開河,胡言亂道,三姐兒沉了臉,早下炕進屋裡,叫醒尤老娘。”“那三姐兒卻隻是淡淡相對”“那三姐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他姐姐那樣随和兒。所以賈珍雖有垂涎之意,卻也不肯造次了。”她不願做任他們擺布的羔羊,守着自己的尊嚴底線,在烏煙瘴氣的甯國府裡生活着。

無望中的救贖

在賈府這麼一個肮髒混亂的地方,容不得尤三姐這樣的女子留着一絲一毫的尊嚴。她們必須是玩偶,任其擺布;她們必須是微塵,任其踐踏。那些無恥的男人竟要求三姐也和二姐一樣,做賈珍的地下情人!

尤三姐不是尤二姐,當她明白躲閃和忍受都無法逃開他們的魔爪時,她終于爆發了。像火山噴發,像長堤決口,所有隐忍的屈辱,積郁的不滿噴洩而出,唇舌似劍,刺破了他們衣冠禽獸的堂皇外衣;厲言如鞭,抽打着他們無恥肮髒的糜爛靈魂。整個賈府,有誰敢這樣痛斥賈珍賈琏?尤三姐為了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和骨氣,毫不留情地将他們罵得體無完膚,這一幕是何等地大快人心!

置之死地而後生,撕破臉後,尤三姐反而變得無懼無畏起來。可是,這樣的生活令她無望,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于是,她對陷住她的泥潭----賈府及賈家的男人憤恨起來。她要報複。

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弱女子,報複的工具隻能是她最原始的資本了。尤三姐是個美人,堪與钗、黛相比。但她又不似钗、黛美得抽象,她美得生動、明豔,賈珍“所見過的上下貴*若幹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正是她的傾城美貌帶給了她屈辱的生活,現在,她又要以此來報複那些垂涎她的男人。

看,那些混慣風月場的老手被她擺弄得多麼狼狽,“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能為,别說調情鬥口齒,竟連一句響亮話都沒了”,“欲近不敢,欲遠不舍”,尤三姐的手段令人拍手叫絕。

“那三姐兒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着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绫緞新整,便用剪子鉸碎,撕一條,罵一句。”尤三姐就這樣折騰得賈珍等不得消停。可是,金銀珠寶買不來生活的希望,肥鵝肥鴨填不滿心底的空洞,绫羅綢緞掩不住身上的污迹。她的痛苦,不止是來自于最底層生活空間的壓迫,更深的創痛來自于她對自己的譴責。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側目,卻逃不開自己對自己的審判。這種放浪形骸的生活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的,仇恨是一柄雙刃劍,割傷了别人,也刺痛了自己。如花的年紀,卻失去了對未來的憧憬。在她輕狂豪爽的背後,藏了多少辛酸的淚水啊。

聘嫁,像一枚火種,引燃了五年前對柳湘蓮的驚鴻一瞥和癡心暗戀。他就像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炬,在尤三姐的面前照出了一條光亮的令人神往的道路。

“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兒起,我吃常齋念佛,伏侍母親;等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尤三姐地柳湘蓮的執着并不是愛情,柳湘蓮的幹淨、剛直對她在賈府的生活是一種救贖,是幫她出泥潭的橋,是渡她出苦海的舟。她覺得,和柳湘蓮在一起就會擁有一份幹淨、平和的生活。

這個幸福的向往令她打消了報複之心,斂去了放浪形骸,真個“非禮不動,非禮不言”起來。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斬斷昨日種種,把一個清清白白的自己人交給柳湘蓮,交給未來的美好生活。

等待後的絕望

賈琏帶回來的鴛鴦寶劍讓尤三姐那個苦苦等待的夢更加炫爛起來,她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稱心如意,因而喜出望外。她每天望着床頭的劍,除了自喜終身有*外,更重要的是終于可以可以逃離這種讓她自己都嫌惡自己的生活,終于可以得到解脫。三姐設想過萍蹤無迹的柳湘蓮不來,她就出家,可她卻沒有想過:柳湘蓮并不接受她。

她以為,柳湘蓮會懂她的,懂她的無奈,懂她的掙紮,懂她的痛苦。柳湘蓮畢竟不是洞悉一切的神,他隻是一個凡夫俗子,無法容忍自己的妻子不貞潔。于是,他來索劍了。三姐在他冷然的堅持裡知道了柳湘蓮對她的嫌棄,她百口莫辯。這種事情是解釋不清楚的,就是盡傾黃河之水也洗不淨自己身上的污垢啊。

賈府的生活就像是一個深深的烙印,昭示着她是一個不潔的女人,沒有人想信她内心的貞潔自守,連柳湘蓮也不信----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夢啊。一刹那間,橋斷了,深深泥潭,誰來拉她?舟漂了,茫茫苦海,如何泅渡?活着就隻剩下一具屈辱的軀殼。絕望中,她想到了鮮血。隻有鮮血才能洗清身上不白的污垢,還自己一個清淨的女兒身。

隻一句“還你的定禮”,尤三姐什麼也沒多說,就劍鋒一橫,倒在了柳湘蓮腳下。那一道冰冷的劍光,映亮了柳湘蓮的眼睛,也劃亮了整座紅樓,那是一個女子為了有尊嚴地存在而作出的無聲的呐喊,剛烈的抗争。“甯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她是一朵花,就要綻放,熱烈而燦爛地綻放;她是一把火,就要燃燒,狂野而盡情地燃燒;她是一柄劍,就要揮舞,恣意而無畏地揮舞。終于,花兒零落了,火光黯淡了,劍氣消彌了,生存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卻熠熠閃光了。斯人已逝,隻餘一縷香魂在衆人的評說中,悠然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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