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日和暴雨下

在烈日和暴雨下

老舍所著《駱駝祥子》中的第十八章
《在烈日和暴雨下》是選自老舍的作品《駱駝祥子》中的第十八章。《在烈日和暴雨下》通過叙述一個舊北京的人力車夫祥子的生活,真實而深刻地反映了在帝國主義和軍閥統治下,勞動人民的悲慘遭遇,表達了作者對掙紮在舊社會最底層的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對人吃人的制度的強烈抗議。
  • 作品名稱:《在烈日和暴雨下》
  • 外文名:
  • 作品别名:
  • 作者:老舍
  • 創作年代:現代
  • 作品出處:《駱駝祥子》
  • 文學體裁:現代白話文小說

作者簡介

老舍(1899年2月3日-1966年8月24日),本名舒慶春,字舍予,北京滿族正紅旗人,原姓舒舒覺羅氏(一說姓舒穆祿氏,存疑),中國現代著名小說家、文學家、戲劇家。文革期間受到迫害,1966年8月24日深夜,老舍含冤自沉于北京西北的太平湖畔,終年67歲。夫人胡絜青(1905-2001)。

文章欣賞

原文

在烈日和暴雨下

六月十五那天,天熱得發了狂。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已經像下了火。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覺得憋氣。一點風也沒有。祥子在院子裡看了看那灰紅的天,喝了瓢涼水就走出去。

街上的柳樹像病了似的,葉子挂着層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條一動也懶得動,無精打采地低垂着。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幹巴巴地發着白光。便道上塵土飛起多高,跟天上的灰氣聯接起來,結成一片毒惡的灰沙陣,燙着行人的臉。處處幹燥,處處燙手,處處憋悶,整個老城像燒透了的磚窯,使人喘不過氣來。狗趴在地上吐出紅舌頭,騾馬的鼻孔張得特别大,小販們不敢吆喝,柏油路曬化了,甚至于鋪戶門前的銅牌好像也要曬化。

街上非常寂靜,隻有銅鐵鋪裡發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單調的丁丁當當。拉車的人們,隻要今天還不至于挨餓,就懶得去張羅買賣:有的把車放在有些陰涼的地方,支起車棚,坐在車上打盹;有的鑽進小茶館去喝茶;有的根本沒有拉出車來,隻到街上看看有沒有出車的可能。那些拉着買賣的,即使是最漂亮的小夥子,也居然甘于丢臉,不敢再跑,隻低着頭慢慢地走。

每一口井都成了他們的救星,不管剛拉了幾步,見井就奔過去,趕不上新汲的水,就跟驢馬同在水槽裡灌一大氣。還有的,因為中了暑,或是發痧,走着走着,一頭栽到地上,永不起來。

祥子有些膽怯了。拉着空車走了幾步,他覺出從臉到腳都被熱氣圍着,連手背上都流了汗。可是見了座兒他還想拉,以為跑起來也許倒能有點風。他拉上了個買賣,把車拉起來,他才曉得天氣的厲害已經到了不允許任何人工作的程度。一跑,就喘不上氣來,而且嘴唇發焦,明明心裡不渴,也見水就想喝。

不跑呢,那毒花花的太陽把手和脊背都要曬裂。好歹拉到了地方,他的褲褂全裹在了身上。拿起芭蕉扇扇扇,沒用,風是熱。他已經不知喝了幾氣涼水,可是又跑到茶館去。

兩壺熱茶喝下去,他心裡安靜了些。茶從嘴裡進去,汗馬上從身上出來,好像身子已經是空膛的,不會再儲藏一點水分。他不敢再動了。

坐下了好久,他心裡膩煩了。既不敢出去,又沒事可作,他覺得天氣仿佛成心跟他過不去。想出去,可是腿真懶得動,身上非常軟,好像洗澡沒洗痛快那樣,汗雖然出了不少,心裡還是不舒暢。又坐了會兒,他再也坐不住了,反正坐着也是出汗,不如爽性出去試試。

一出來,才曉得自己錯了。天上的那層灰氣已經散開,不很憋悶了,可是陽光也更厲害了:沒人敢擡頭看太陽在哪裡,隻覺得到處都閃眼,空中,屋頂上,牆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裡透着點紅,從上至下整個地像一面極大的火鏡,每一條光都像火鏡的焦點,曬得東西要發火。

在這個白光裡,每一個顔色都刺目,每一個聲響都難聽,每一種氣味都攙合着地上蒸發出來的腥臭。街上仿佛沒了人,道路好像忽然加寬了許多,空曠而沒有一點涼氣,白花花的令人害怕。祥子不知怎麼是好了,低着頭,拉着車,慢騰騰地往前走,沒有主意,沒有目的,昏昏沉沉的,身上挂着一層粘汗,發着馊臭的味兒。

走了會兒,腳心跟鞋襪粘在一塊,好像踩着塊濕泥,非常難過,本來不想再喝水,可是見了井不由得又過去灌了一氣,不為解渴,似乎專為享受井水那點涼氣,從口腔到胃裡,忽然涼了一下,身上的毛孔猛地一收縮,打個冷戰,非常舒服。喝完,他連連地打嗝,水要往上漾。

走一會兒,坐一會兒,他始終懶得張羅買賣。一直到了正午,他還覺不出餓來。想去照例地吃點什麼,可是看見食物就要惡心。胃裡差不多裝滿了各樣的水,有時候裡面會輕輕地響,像騾馬喝完水那樣,肚子裡光光光地響動。

正在午後一點的時候,他又拉上個買賣。這是一天裡最熱的時候,又趕上這一夏裡最熱的一天。剛走了幾步,他覺到一點涼風,就像在極熱的屋裡從門縫進來一點涼氣似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看路旁的柳枝,的确微微地動了兩下。街上突然加多了人,鋪子裡的人争着往外跑,都攥着把蒲扇遮着頭,四下裡找。“有了涼風!有了涼風!涼風下來了!”大家都嚷着,幾乎要跳起來。路旁的柳樹忽然變成了天使似的,傳達着上天的消息。“柳條兒動了!老天爺,多賞點涼風吧!”

還是熱,心裡可鎮定多了。涼風,即使是一點點,也給了人們許多希望。幾陣涼風過去,陽光不那麼強了,一陣亮,一陣稍暗,仿佛有片飛沙在上面浮動似的。風忽然大起來,那半天沒動的柳條像猛地得到什麼可喜的事,飄灑地搖擺,枝條都像長出一截兒來。

一陣風過去,天暗起來,灰塵全飛到半空。塵土落下一些,北面的天邊出現了墨似的烏雲。祥子身上沒了汗,向北邊看了一眼,把車停住,上了雨布,他曉得夏天的雨是說來就來,不容工夫的。

剛上好了雨布,又是一陣風,墨雲滾似地遮黑了半邊天。地上的熱氣跟涼風攙合起來,夾雜着腥臊的幹土,似涼又熱;南邊的半個天響晴白日,北邊的半個天烏雲如墨,仿佛有什麼大難來臨,一切都驚慌失措。

車夫急着上雨布,鋪戶忙着收幌子,小販們慌手忙腳地收拾攤子,行路的加緊往前奔。又一陣風。風過去,街上的幌子,小攤,行人,仿佛都被風卷走了,全不見了,隻剩下柳枝随着風狂舞。

雲還沒鋪滿天,地上已經很黑,極亮極熱的晴午忽然變成了黑夜似的。風帶着雨星,像在地上尋找什麼似的,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北邊遠處一個紅閃,像把黑雲掀開一塊,露出一大片血似的。風小了,可是利飕有勁,使人顫抖。一陣這樣的風過去,一切都不知怎麼好似的,連柳樹都驚疑不定地等着點什麼。

又一個閃,正在頭上,白亮亮的雨點緊跟着落下來,極硬的,砸起許多塵土,土裡微帶着雨氣。幾個大雨點砸在祥子的背上,他哆嗦了兩下。雨點停了,黑雲鋪滿了天。又一陣風,比以前的更厲害,柳枝橫着飛,塵土往四下裡走,雨道往下落;風,土,雨,混在一起,聯成一片,橫着豎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東西都裹在裡面,辨不清哪是樹,哪是地,哪是雲,四面八方全亂,全響,全迷糊。

風過去了,隻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底地垂落,看不清一條條的,隻是那麼一片,一陣,地上射起無數的箭頭,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幾分鐘,天地已經分不開,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處流,成了灰暗昏黃的,有時又白亮亮的,一個水世界。

祥子的衣服早已濕透,全身沒有一點幹松的地方;隔着草帽,他的頭發已經全濕。地上的水過了腳面,濕褲子裹住他的腿,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頭和背,橫掃着他的臉。他不能擡頭,不能睜眼,不能呼吸,不能邁步。他像要立定在水裡,不知道哪是路,不曉得前後左右都有什麼,隻覺得透骨涼的水往身上各處澆。

他什麼也不知道了,隻茫茫地覺得心有點熱氣,耳邊有一片雨聲。他要把車放下,但是不知放在哪裡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他就那麼半死半活地,低着頭一步一步地往前拽。坐車的仿佛死在了車上,一聲不出地任憑車夫在水裡掙命。

雨小了些,祥子微微直了直脊背,吐出一口氣:“先生,避避再走吧!”

“快走!你把我扔在這兒算怎麼回事?”坐車的跺着腳喊。

祥子真想硬把車放下,去找個地方避一避。可是,看看渾身上下都流水,他知道一站住就會哆嗦成一團。他咬上了牙,蹚着水,不管高低深淺地跑起來。剛跑出不遠,天黑了一陣,緊跟着一亮,雨又迷住他的眼。拉到了,坐車的連一個銅闆也沒多給。祥子沒說什麼,他已經顧不過命來。

雨住一會兒,又下一陣兒。比以前小了許多。祥子一氣跑回了家。抱着火,烤了一陣,他哆嗦得像風雨中的樹葉。虎妞給他沖了碗姜糖水,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氣喝完。喝完,他鑽了被窩,什麼也不知道了,似睡非睡,耳中刷刷的一片雨聲。

注釋

(1)節選自《駱駝祥子》(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版),題目是編者加的。

(2)六月十五:這裡指農曆六月十五日。

(3)張羅買賣:指想辦法找坐車的客人。

(4)打盹(dǔn):打瞌睡。

(5)汲(jí):從下往上打水。

(6)痧(shā):病名。由飲食不幹淨引起,患者又吐又瀉,四肢發涼,嚴重時會失去知覺。由于常在熱天發病,一般認為是中暑。

(7)座兒:指想要坐車的人。

(8)膩煩:這裡指感覺心煩。

(9)漾(yàng):這裡是胃裡的東西向上湧的意思。

(10)幌子:商店門外表明所賣商品的标志。

(11)蹚(tāng):從淺水裡走過去。

主題思想

小說通過一個舊北京的人力車夫祥子的生活,真實而深刻地反映了在帝國主義和軍閥統治下,勞動人民的悲慘遭遇,表達了作者對掙紮在舊社會最底層的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對人吃人的制度的強烈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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