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

柳五儿

《红楼梦》中的人物
柳五儿,清代小说《红楼梦》中的人物,柳嫂子之女,十六岁,她虽是厨役之女,书中形容她生得人物与平、袭、鸳、紫相类,说她相貌与平儿、鸳鸯、袭人、紫鹃等人一样的漂亮。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五儿。五儿和宝玉的丫鬟芳官是好朋友,芳官把宝玉喝剩的玫瑰露给了她,因母亲不慎得罪了司棋等人,被冠以偷窃的贼名。幸亏平儿相助,她们母女的冤情得以洗清,前八十回根据王夫人的话可知五儿因此事已经病死,在高鹗所续的程高本后四十回却把她写活了,连同前面的已死暗示也一并删去,并安排成为贾宝玉的丫环。[1]
    中文名:柳五儿 外文名: 别名:五儿 饰演: 配音: 登场作品: 生日: 年龄: 身高: 体重: 三围: 国籍:中国 民族:汉 职业:丫鬟 出处:《红楼梦》 亲人:柳嫂子

简介

五儿,《红楼梦》中厨役柳嫂子之女,因家中排第五,故名柳五儿。五儿生得与平儿、袭人、鸳鸯、紫鹃等上等丫头模样相类。她妈妈打听到宝玉的怡红院差多人轻,想把她送到怡红院去当差。五儿和宝玉的小丫环芳官是好朋友,有一天芳官把宝玉喝剩下的玫瑰露连瓶子给了她。她非常喜欢喝玫瑰露,也很感激芳官,后来她得到一包茯苓霜,想着到怡红院去送给芳官,不想回来路上被林之孝家的发现,怀疑她是贼。王熙凤要把她打四十大板后立刻交到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幸亏平儿相助,软禁了一夜就放了。后成了宝玉的丫环,宝玉甚是喜欢,把她当作晴雯。

人物特点

《石头记》,典出《左传》“石言于魏榆”,隐含着以“顽石”发言“干涉朝政”的微辞;后改名为《红楼梦》,指其书写了“红楼闺阁梦一般的人生”,对干涉朝政的锋芒有所掩饰。自面世之日起,《红楼梦》就以其博大精深的思想内容和娴熟精湛的表现艺术,长久的占据着中国现实主义小说的第一把交椅,民间还广泛的流传着“开谈不说红楼梦,尽读诗书也枉然”的话语。

曹雪芹先生在悼红轩“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才写就了“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书里塑造的一系列赚人热泪的人物形象,从高高在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公子爷儿到身份低微,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丫鬟小厮,无一不浸淫着曹雪芹的心血。这些活在“石头城”里的人,大都“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

丫鬟,可以说是《红楼梦》里沉默的大多数。有的“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终究因“风流灵巧招人怨”而多“寿夭”;有的“枉自温柔和顺”,背地里向主子打着小报告,终究还是“优伶有福”罢了;有的因一句“金簪儿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的玩笑之词就被骂为带坏爷儿的“下作小娼妇儿”,最后因羞愧难当而投井自尽……

柳五儿,也是众多丫鬟中的一个。她的初次亮相是在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出茯苓霜》,而且,着墨并不多,只有看上去可有可无的寥寥数语:

“原来柳家的有个女孩儿,今年十六岁,虽是厨役之女,却生得人物与平、袭、鸳、紫相类。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五儿。只是素有弱疾,故没得差使。近因柳家的见宝玉房中丫鬟,差轻人多,且又闻宝玉将来都要放他们,故如今要送到那里去应名。”

不过,这字数不多的几行字,已经表明了她将是一班丫鬟里不平凡的一个:

首先,这个出身并不高贵的“厨役之女”,并没有一丝的世俗之气,“生得人物与平、袭、鸳、紫相类”,并不是那种井底之蛙的小丫鬟;

其次,她袭黛玉之弱,身子骨是柔弱的,“眉眼儿有点象你林妹妹”,是一副弱质纤纤的小姐模样;

再次,正是由她的“素有弱疾”才引出了昭示着大观园里奴婢丫鬟之间你挣我夺的“玫瑰露引出茯苓霜”,推动着故事的进一步发展。

以上还不是全部,柳五儿最不平凡的一处,还是她的秉晴雯之姿——容貌与心高气傲的晴雯就如同是一个模子引出来的。就连与晴雯有着千丝万屡联系的宝二爷看着“身上只穿着一件桃红绫子小袄儿,松松的挽着一个髻儿”的柳五儿,也觉得“居然是晴雯复生。”

在书里的第六十回,曹雪芹先生抛出一个与林黛玉同样柔弱与晴雯容貌相若的柳五儿出来,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巧合,而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在中国的历史卷册上,历朝历代对于美的定义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些许的差异,一如唐朝人眼里的国色天香到了宋代也许就成了一个肥胖碍眼的东施。不过,古往今来,身子骨柔弱的女子,都无一例外的格外惹人心疼,轻易便挑起男子的保护欲,让所谓的文人雅士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柳五儿,正是那种似乎风吹一吹就倒的弱小女子。她的初次出场,就别有一番气派:

1、芳官为她讨要玫瑰露。不知玫瑰露是什么珍贵的补品,不过,那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宝二爷吃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人家吃得的。只是用“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装着的“胭脂一般的汁子”,看起来如同“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不过,柳家的却欣喜的说“再不承望得了这些东西”,“是个尊贵物儿”,“把这个倒些送个人去,也是大情”。

2、姑妈家送茯苓霜。茯苓霜是“广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的,在宁府当差的姑妈转送给柳家的,是因为“怪俊,雪白”的茯苓霜“正是外甥女儿才吃得的”,“拿人奶和了,每日早起吃一钟,最补人”。

茯苓霜与玫瑰露一样,都是主子们用以补身吃的,并不是一个奴婢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从后文可见,即使是身为少爷的贾环、半个主子的赵姨娘想吃也只能暗地里央求彩云去偷。不过,身子柔弱的柳五儿却因了种种原因吃着这些尊贵物儿。由是可以推测:

其一,柳五儿的身子一向柔弱,经常需要进补;

其二,这些细节也暗示着她不是一般的奴婢,虽是出身不好,吃穿用度与贾府的姑娘们却是近似的。

在登场亮相之后,柳五儿进怡红院当一个伏侍宝二爷的丫鬟之路一波三折,其中,大都是因其“怯弱有病”。此外,与黛玉相同的地方,还有两者都同样“心内又气又委屈,竟无处可诉”,常常会“呜呜咽咽直哭一夜”。

当然,柳五儿所袭的只是黛玉之弱,并不是其神。出身是两者之间难以跨越的天堑,也决定着两人不同的命运。出身书香之族的林黛玉自小就为父母“假充养子,聊解膝下荒凉之叹”,读过书,诗词歌赋自是不在话下。

反观柳五儿,应该也些须认得几个字,不过,贾府里的老祖宗对书也是不甚感冒,觉得姑娘们上学也不是在“读什么书,不过认几个字罢了”;另外,“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当时大户人家奉行的金玉良言,贾府的大奶奶李纨、二奶奶王熙凤都不是什么知书之人,柳五儿,身为厨役之女,有如是的主子,自然也不会把时间花在读书识字上面。

即使是同样的体弱多病,个性行为也是截然不同的。由始至终,大观园里都只有一个“堪怜咏絮才”的“玉带林中挂”,与贾宝玉花下共读《西厢记》的林妹妹也只有一个。柳五儿虽是袭黛玉之弱,却是只有形似而非神似,没有潇湘妃子的才气,也没有她的“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

如果说柳五儿与林黛玉同样身子柔弱只是一种巧合,因为清代的审美眼光同样的以柔弱为美,“一个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正是不少千金小姐的真实写照。那么,秉晴雯之姿可以说是曹雪芹先生设计柳五儿这个人物时打出的另一张王牌。

柳五儿与晴雯同样是丫鬟,而且,顶着同一身的皮囊。在众人的眼里,两人不仅容貌上相似,骨子里也有着同样的“狐媚”,是带坏爷们的“祸水”。

“我见那孩子眉眼儿上头也不是个很安顿的。起先为宝玉房里的丫头狐狸似的,我撵了几个。”

“这里头就是五儿有些个狐媚子,听见说,他妈求了大奶奶和奶奶,说要讨出去给人家儿呢,但是这两天到底在这里呢。”

——以上分别是王夫人和袭人对成为了宝二奶奶的薛宝钗说的话,都是要她注意提防这种狐狸精一般的女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一个是丫鬟里的头儿,两人对柳五儿的评价却是惊人的一致。

无独有偶,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避嫌隙杜绝宁国府》里,王夫人受人挑拨将病中的晴雯大骂一通,不仅“看不上这浪样儿”和“轻狂样儿”,还将其称为“这样妖精似的东西”。

清朝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朝代,朝廷仍是以儒家思想治国,宋明理学依然影响深远。在当时的大户人家看来,丫鬟也好,姨娘也好,都得符合以下规则:“虽说是贤妻美妾,也要性情和善,举止沉重的更好些……行事大方,心地老实”。这是王夫人对贾母说的一番要求,其实,这几句话也间接断了诸如晴雯、柳五儿等狐媚女子成为姨娘的希望。

晴雯到了“抱屈夭风流”的时候才后悔——“我虽生得比别人好些,并没有私情勾引你,怎么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今儿既担了虚名,况且没了远限,不是我说一口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

前车之辙,后车之鉴,目睹了晴雯惨况的柳五儿选择了抽身而退,趁早离开是非之地。造成她作出这个决定的,除去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达到王夫人的“标准”之外,还有宝玉态度的转变:“我想一个人,闻名不如见面。头里听着,二爷女孩子跟前是最好的,我母亲再三的把我弄进来;岂知我近来了,尽心竭力的伏侍了几场病,如今病好了,连一句好话也没有剩出来,这会子索性连正眼儿也不瞧了。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的贾宝玉不再是那个“候芳魂”的少爷,柳五儿也不会再有“承错爱”的机会了。

晴雯和柳五儿,虽然两人的容貌相近同样伏侍过贾宝玉同样被看成是“带坏爷们的狐媚女子”,但是,她们,绝对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晴雯,可以说是丫鬟中叛逆血液最浓重反抗最强烈的一个。她敢说敢做,毫不忌讳身份地位上的差异,不过,在你挣我夺的大观园里,也正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为她招来了灾祸。

至于柳五儿,她并不想为自己辩护什么也不敢得罪什么人,只想安安分分的尽本分。她与袭人有一处地方是相同的:都想着走奴婢>姨娘的路,进而成为半个主子。可惜,两人的希望都落空了:一个成为优伶的夫人,另一个配了出去,估计也是嫁给了一个小厮。

曹雪芹先生在柳五儿身上同时注入了林黛玉和晴雯的血液:前者是地位高贵的主子中的叛逆者,后者是身份低微的丫鬟中的叛逆者。不过,柳五儿空袭黛玉的“多愁多病身”,白秉晴雯的“倾国倾城貌”,终究,还是一个沾有奴婢性格的人:

1、以伏侍主子为荣幸:千方百计想着到怡红院当一个伏侍宝二爷的丫鬟也是目的明确的:“趁如今挑上了,头宗,给我妈挣口气,也不枉养我一场;二宗,我添了月钱,家里又从容些;三宗,我开开心,只怕这病就好了。就是请大夫吃药,也省了家里的钱。”

2、遭受不公的对待也是敢怒不敢言:第60回被人“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一夜听着众媳妇的规劝、抱怨、奚落,她心内又气又委屈却只懂得“呜呜咽咽的直哭”。

3、面对身份地位上横亘的桥梁,不敢越雷池半步:第109回,她伺候宝玉“候芳魂”,宝玉“把他当作晴雯,只管爱惜起来”,她却是领悟不到,直说“你自己放着二奶奶和袭人姐姐,都是仙人儿似的,只爱和别人混搅”“我回了二奶奶,看你什么脸见人”

可以说,柳五儿也是当时一类型奴婢的代言人,她们也是天生丽质,不过,大都没有反抗的自觉性,或自觉或被迫的适应着那样不公的环境。生活在某个时代的人,就难免带有那个时代的局限性。对柳五儿,不能苛责什么,只能说4个字——“哀其不幸”。

毕竟,120回的《红楼梦》里只有一个林妹妹,只有一个晴雯,却有无数个柳五儿。

今人点评

五月之柳梦正酣(节选)

刘心武

《当代》2006年第3期

1

大观园是怎样的景象?《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对之有细致入微的描写。那些宏大的华丽空间不去说它了,在贾政和一群清客以及贾宝玉初游大观园时,有一笔过场戏性质的描写: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光这些点缀在正景之间的园林小品,就足令人心醉神迷了。

曹雪芹有意不在前面把大观园的景物写尽,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薛宝琴邢岫烟李纹李绮“一把子四根水葱”的美人儿来荣府客居,寿怡红摆寿筵,以及第七十六回中秋品笛、黛湘联诗等后面的情节里,他很自然地补充描写了大观园里的许多景物,如秋爽斋、红香圃、芦雪广、凸碧堂、凹晶馆翠樾埭……

“刘姥姥进大观园”,成为了一句流传甚广的民间俗语。已故著名文学理论家,也是红学家的何其芳先生,曾提出过“典型共名说”,认为衡量一个文学形象够不够得上艺术典型,就看这一形象是否被广大读者当成了一种社会生命存在的“共名”,比如贾宝玉,人们读过《红楼梦》以后,往往就会把生活中那种自己特别愿意在少女群中玩耍,而少女们也都特别愿意跟他交往,那样的少男,称作“贾宝玉”,因此判定贾宝玉达到了艺术典型的高度;像王熙凤、林黛玉、刘姥姥……都达到了“共名”的效果,“她可真是个凤辣子!”“你真是个林妹妹!”“我可真成刘姥姥进大观园啦!”这类人们在生活里的随口议论,都是这些文学人物因取得“共名”效应而可以判定为艺术典型的例证。但是,几乎没有人会对生活中的某人指认为“真是一个王夫人!”或感叹“哪里跑来个薛姨妈!”王夫人和薛姨妈尽管也是写得颇为生动的文学人物,却还够不上是艺术典型。何其芳先生的立论在当时(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受到一些人批评,引起不小的争论,有兴趣的人士可以找出当年那些论辩的文章来读,不管读后是否认同何其芳先生的“典型共名说”,但是对何先生善于独立思考,敢于发表新颖的见解,大概还都是会佩服的。任何学术课题,允许提出新说,容纳“惊世骇俗”的见解,应该是推动学术进步的一个前提,海纳百川,方呈浩瀚。

刘姥姥够得上艺术典型,“刘姥姥进大观园”也够得上是典型的人生处境。所谓“刘姥姥进大观园”,就是指一个大老粗,进入了一个他或她本没有机会进入的高档空间,意味着侥幸,也往往表示着“猪八戒吃人参果,那么好的东西却品不出味儿来”的意思。顺带说一下,以何其芳先生的“典型共名说”来衡量《西游记》里的角色,那么孙悟空、猪八戒、唐僧、白骨精都能成为“共名”因而够得上是艺术典型,沙和尚难以成为“共名”,因而就够不上。

刘姥姥不仅是侥幸,简直是幸运,贾母把她带进入大观园让她逛了个够,问她:“这园子好不好?”她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刘姥姥比猪八戒强一些,对大观园这个“人参果”还算有点“比年画还强”的审美感受,但从粗陋空间闯进精致空间,她出恭后一个人迷路绕到了怡红院,虽然对呈现于眼前的各种事物不断吃惊,却全然没有审美愉悦产生,最后竟仰身倒在宝玉卧榻,一顿臭屁,酣然一觉。一个生命的惯常空间,养成了一个生命的惯常思维、惯常情感和惯常的行为方式,那是很难改变的,除非他或她还年轻,对于从现有的粗陋的生存空间挣脱出去,进入一个精致的高层次空间,并且能在其中长久立足,还抱有热切的憧憬与付诸行动的勇气。

曹雪芹写大观园,最厉害的一笔,我以为是在第六十回,大观园什么模样?“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大观园宜作面面观,在有的人眼里,所看到的景色,竟不过尔尔。

那是谁眼里的大观园?

2

那样形容大观园的,是柳五儿。

柳五儿是内厨房管事柳嫂子的女儿。

大观园建成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单设厨房,住在园子里的宝玉、李纨和众姐妹们,到吃饭的时候还得走出大观园,到上房,也就是王夫人那里,或者贾母那里去吃饭,这在书里是有描写的。大观园里的丫头们又到哪里吃饭呢?书里没有明确交代,估计更是要走出园子,去跟园子外的那些丫头们一起吃饭。大观园本身不小,出了大观园到王夫人或贾母那边,还要走很多路,到了秋冬和春寒时分,园子里的人吃饭真是很不方便。于是,作为荣国府实际上的总管,王熙凤有一次就提出来,在大观园后身单设一个厨房,也就是区别于府里总厨房的内厨房,专门供应住在园子里的主子和丫头们的饭食。这是在第五十一回末尾交代的。王夫人首先赞同:“这也是好主意。刮风下雪倒便宜,吃些东西受了冷气也不好;空心走来,一肚子冷风,压上些东西也不好。不如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横竖有女人们上夜的,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他们姊妹们弄饭,新鲜菜蔬是有分例的,在总管房里支去,或要钱,或要东西;那些野鸡、獐、狍各样野味,分些给他们就是了。”贾母道:“我也正想着呢,就怕又添一个厨房多事些。”王熙凤就更坚定地表态:“并不多事。一样的分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就便多费些事,小姑娘们冷风朔气的,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何况众位姑娘。”于是拍板定夺,大观园内厨房开张。

主子们一项新政的推行,会给下面仆役层里的一部分人带来实际利益。

“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从后面的描写里我们看到,实际上被挑为内厨房总管的只是一个女人,就是柳嫂子。

柳嫂子原来在梨香院里管点事,可能就是那里的厨子。梨香院原是荣国公用来打坐静养的一个空间,一度闲置,薛姨妈一家从南方进京投奔荣国府后,在里面住过,后来又从那里搬到另一处院落,为筹备元妃省亲,贾府派贾蔷从南方买来十二个女孩子,训练她们唱戏,每个女孩都认一个妇人为干妈,十二个女孩也就是“红楼十二官”,在梨香院集中居住排练时,女孩们和那里的妇人们关系就很复杂,有处得好的,有处得不好的,而其中唱小旦的芳官,和柳嫂子关系非常之好;再后来,由于朝廷里薨了老太妃,元妃不再省亲,贵族家庭不许演戏,贾府就解散了梨香院的戏班子,十二官里死掉了一个,有三个不愿意留在贾府另谋生路去了,还有八个则被分配给贾府的主子当丫头,芳官很幸运地被分配到了怡红院,并且很快得到宝玉宠爱;八个留下的唱戏姑娘的干妈,随干女儿到各房中为仆,而芳官的干妈的亲女儿春燕和小鸠儿,也正是怡红院的丫头,人际关系,交错纠结,写得很有意思。

芳官的干妈何婆,开始对芳官很不好,掌握着芳官的那份月钱,却不往芳官身上使,芳官洗头都洗不痛快,于是爆发了怡红院里有名的“洗头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芳官的干妈对芳官很苛啬,但是,柳嫂却对芳官非常好,投桃报李,芳官因此也对柳嫂格外关照。

曹雪芹写大观园,写大观园里的生命,是立体的写法,他不仅写主子,写丫头,也写相对底层的仆役小厮,写他们不同的生存状态和生命诉求。第六十一回开头,他特意写了一段剃杩子盖头——杩子就是马桶——的小厮,跟柳嫂子在后角门发生口角的情节,这些“过场戏”绝非可有可无的文字,而是使《红楼梦》的文本更丰满更精致,更能揭示世道人心的精彩笔触,建议大家读时不要草草掠过。

那杩子盖发型的小厮,扭着柳嫂子,求她从园子里摘些果子来给他吃,柳嫂子就说他是“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意思是那小厮的舅母姨娘就是园子里承包管理果树的,不问她们去要,却要到自己跟前来,小厮听了,就反唇相讥,揭出柳家的一桩隐私来,那就是柳家的女儿“有了好地方了”,柳家的不承认,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厮就笑道:“别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

柳家的女儿柳五儿,正谋求到“好地方”去“成个体统”,此事正进行中,尚未实现,但是,就连看角门的芥豆小厮,也都知悉。柳家的内牵,就是芳官,芳官已经跟宝玉推荐了柳五儿,因为林红玉口角伶俐办事爽快被王熙凤要走,怡红院的丫头编制恰有空缺,柳五儿的补进,正逢机会。本来这事也不复杂,但是,柳五儿自己有个弱症,需调养好才行,而大观园里又正逢“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乱哄哄的情况下,贾宝玉也顾不上点名要人。于是,虽然前景美妙,柳五儿一时却还只能窝在大观园之外,灰色生存。当然,因为她母亲是大观园内厨房的管事,她能够进入角门,在大观园后身作为厨房的那五间大房子内外活动,那也算是大观园的一部分了,再往里,她是不敢随便去的,但又常常忍不住把脚步往里迈,把身子往里移,一颗心怦怦然,想偷窥一下园中美景,但那山子野设计的园林,把主子活动区与厨子杂役类奴才劳作区,分割得非常清晰,用许多的大山石大树木和高墙屋壁,形成一道屏障,将二者互相遮蔽,于是咫尺天涯,人间两域,柳五儿在“不成体统”的时候,是不能越雷池而触戒律的。

可怜的柳五儿,她胆气壮时,也曾试图多往里走走,但所看到的,当芳官问起来时,也只能感叹:“今儿精神些,进来逛逛。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

一个生命,向往着一个自己暂时去不了的空间,这是人世间最常见的心态。

3

生命和空间的关系,是一个特别值得探讨的问题。

当然,生命和时间的关系,也需要探讨,但对于一般的人来说,似乎不那么迫切。“我为什么没生在唐朝而生在了现在?”有这种追问的人实在很少。“我为什么没赶上抗日战争?要那时候出生参加打鬼子的战斗多来劲儿!”这类话语虽然会偶尔听到,但完全用不着认真回应,不过说说而已。绝大多数人都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出生时间,珍视自己的生日,即使对于所处的时代有诸多不满,但深知自己的生命不可能更易到另外的时段,因此,对于自己生命和时间的关系,也就往往不再去深想细究。

但是,在同一时间段里,生命和空间的关系,就存在着一个转移的可能性。在改革、开放以前,拿北京来说,同在一城,都是少年,“大院里的”和“杂院里的”,两种生活空间,生活状态、心理定势、语言特点、情感表达……就会很不一样。那“机关(或部队)大院”的空间,与“杂院”的空间,可能就在同一条胡同里,甚至相互间只有一墙之隔,但墙两边,两种空间里,人生状态却会有明显的不同。还有一种高级四合院的空间,也就是首长住宅,那个空间里的生活状态,跟“大院”里的又有所不同。在那个历史阶段里,一个“杂院”空间里的少男或少女,就往往会羡慕“大院”空间里的“革干”(或“革军”)子弟,有的就可能会像《红楼梦》里的柳五儿一样,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转移到那样的一个,比自己所出身的空间更高级的空间里,去品尝人生的更甜蜜的滋味。

改革、开放以后,生命对空间选择的自由度,被空前展拓,农村的剩余劳动力拥进城市,城市的青年人出国留学,近十几年来,更有许多国人拥到世界各地经商,有的人甚至不惜采取非法手段,借高利贷,筹重金交给蛇头,去偷渡到自己心目中的“大观园”,结果酿成悲剧甚至惨剧。

“进入大观园啊!去到怡红院啊!”柳五儿那样的追求,直到今天,仍是许多普通中国人的人生目标。

2000年春天,我和妻子吕晓歌应法国方面邀请,在巴黎访问。英国的英中文化协会和伦敦大学,顺便发出邀请,请我携夫人往伦敦讲两场《红楼梦》,一场在伦敦大学给东亚系汉学专业的研究生讲,一场则面向普通伦敦市民。我接受了邀请,但是,英国没有加入欧盟的申根协议,我和妻子虽然有法国给的签证,持那签证虽然可以免签前往意大利、德国、荷兰、比利时……等许多参加了申根协议的国家,却不能前往英国,去英国还需到英国驻巴黎大使馆的领事处再办签证。

我和妻子去了英国在巴黎办理赴英签证的地方,那里的签证官见我们是中国人,眼光似乎有些异样,他找来一位负责的女士,那女士板着个脸,说我们不应该到她这里来申请签证,我们应该在北京申请;她这话是有道理的;我就跟她解释,已经跟他们英国驻巴黎大使馆的文化参赞通过电话,参赞说因为邀请我们的机构是英中文化协会,此协会的背景就是英国外交部,所以可以破例;那位女负责人当即与他们的主管部门通了电话,得到证实,于是决定给我们签证,就在这时,她跟陪同我们的法国朋友用法语说了几句话,法国朋友把大意翻译给我听,我一听就急了,就说我不去了,别给我签证了,把我的中国护照还给我!

我为什么生了大气?原来,那位负责发放签证的女士嘀咕的是:你们中国人,总想到西方……当然,刘先生跟那些多佛的中国人不一样……可是,我们不能不特别谨慎啊!

原来,就在我们去办签证的前一天,正好发生了一件轰动英国的大事:一批中国偷渡客,藏在集装箱里,从法国渡海到了英国多佛口岸;本来,那集装箱上有个通气口,可是开车的司机怕检查时漏馅,渡海时给堵上了;但英国口岸的海关抽查,偏查到那辆车,打开集装箱,挪开货物,立即发现了若干已经窒息毙命的中国偷渡客。英国报纸在报导这件事情时,特别强调,有几个负责检查的海关工作人员,因为突然目睹了扭曲的死尸,不仅生理上立即发生呕吐晕眩等症状,而且也很快派生出心理问题,已经立即有心理医生在对他们进行治疗云云。

那些离乡背景的中国偷渡客,不管怎么说,是我的同胞!他们违法,他们糊涂,他们冤枉,他们不幸,但是,他们毕竟是想通过转移自己的生存空间,去谋求更幸福的生活啊!

我跟他们,一样的黄皮肤,一样的黑头发,血管里,流淌着同一祖宗传下来的血液,“你们中国人,总想到西方”,尽管那位英国外交官试图把我和我妻子跟我的这些惨死的同胞区别一下,但乍见到我们时,那冰冷的眼光,那板起的面孔,不也分明表达着一种对中国人的“特别谨慎”,实际上也就是一种潜在的歧视吗?

人家那个签证厅,是不许大声喧哗的,可是在那一刹那,百感交集的我,大声嚷了起来:“还我护照!我不去了!”

法国朋友制止了我,妻子也低声批评我,英国外交官莫名惊诧,但最终还是给了我们签证。我和妻子是在复杂的心情中乘海底隧道火车,从巴黎前往伦敦的。

从那以后到现在,六年过去,在报纸上,仍有中国人以偷渡手段前往国外,被查获遣返,或侥幸抵达,而惨遭变相囚禁、剥削虐待的新闻。

而在这篇文章刊发以后,相信也还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只是,或许会逐步减少些吧。

为什么总有一些中国人,孳孳汲汲地谋求生存空间的大转移?如果所有的这类转移都只是悲剧,那就无法解释其心理依据。我们必须承认另一方面的事实,那就是,有数量很不少的转移者,在那边空间里立了足,融进了那个空间,有了物质和精神上都很不错的生活,请他们的父母去探视、旅游,也偶尔会来探亲访友,令亲人欣慰乃至引为骄傲,被邻里旧识羡慕甚或嫉妒;还有一些转移者,其中不乏开头以非法手段转移,又非法滞留不归,但终究还是从非法转换为合法,又以合法身份发了财,衣锦还乡,光耀乡里,成为来当地投资的“外商”,被当地政府官员高规格接待,甚至被安排为政协委员,那样的更具传奇性、喜剧性的人物存在。

我在伦敦的演讲,没有提到柳五儿,但也就在那期间,我就存下一个念头,探究一番柳五儿的“移民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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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一度觉得,柳五儿那样向往去当稳一个女奴,实在是空间认知与抉择上的一个失误。

顺着那样的感觉,可以很顺溜地推导出来一串逻辑:柳五儿的正确抉择,应该是去寻觅农民起义的空间,投奔其中,并将自己的生命火焰,在那样的空间里燃放出夺目的光彩。

把目光投向现实,似乎就应该谴责那些力图将生存空间移往境外,或在国内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同胞。

但是,冷静下来,我就觉得,《红楼梦》里所描绘的生存空间,真实可信,其中每个生命的空间追求与存在状态,都包含着一定的天理。

生命都是平等的。寻求幸福是每一个生命的天赋人权。对生存空间的选择,可以用自己觉得是正确的理念加以引导,却不可轻易对他人进行谴责,进行粗暴的禁制。现在世界各个不同空间之间的生命流动,包括我们中国国内不同空间,对进入也都是有游戏规则的。不应该违规。

但是,归根结底,是要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使人世间的不同空间,逐步地减少贫富差距,提升公平度,增加机遇率,奖励而又抑制强者,善待而又激励弱者,容纳异见,提倡协商,和谐共存,相依相助。

愿脚下的这片土地,能够终于具有人家那些空间的优点,而减弱所有空间都还难以消除的那些缺点,愿2000年“多佛惨案”那样的事例,终成远去的噩梦。

静夜里,因《红楼梦》的柳五儿,竟浮想联翩到这样的程度。感谢曹雪芹,你的文字,启迪、滋润着我的心灵。

2006年3月8日绿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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